覆朝凰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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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归之路

北燕国

元永二年。

皇都燕归

春雪簌簌坠枝,惊飞檐角寒鸦。

朱砂未干的红墙下,宫人抬着鎏金织锦的喜毯疾行,赤色如血浪翻涌,直铺至九重丹墀——帝王家又要迎喜,却无人见连廊深处踉跄奔来的女子。

宋嘉月鬓发散乱,素衣染墨,指尖攥紧浸透心血的布防图。七日不眠的推演,终换得一线破局生机。

“陛下!东宁城可守——”

她撞开寝殿门,话音戛然而止。

烟纱帐内探出一截凝脂玉臂,江篱慵倚龙榻,把玩着枚断指玉戒。戒面血渍干涸如痂,正是父亲临别轻抚她鬓发时戴的那枚。

“姐姐来迟了。”江篱轻笑,染蔻丹的指尖划过帝王喉结,“阿墨已将东宁赠予杜若将军,换我平安。”

布防图颓然坠地。

苏京墨玄袍半敞,揽着怀中人睥睨而下:“宋家勾结叛军,五马分尸的诏令,此刻该到刑场了。”

字字如淬毒箭矢,刺得她踉跄跌坐。

三月前父亲执戒谆嘱“护好陛下”的温度犹在掌心,转眼竟成叛臣?

“陛下!”她喉间涌上腥甜,“东宁十万百姓性命,不及这妖女一笑?!”

“放肆!”

帝王暴喝惊碎琉璃盏,鸩酒随裂瓷泼溅她裙裾:“宋氏德不配位,这凤印——”

“该归正主了。”江篱笑吟吟补上后半句,染着殷红的指甲挑起金印,当啷掷于她额前。

剧痛炸开时,宋嘉月恍惚见父亲残躯在刑场嘶吼,血泊倒映出自己铁棺封尸、朱砂灭魂的结局。

......

喉间毒酒腥苦未散,忽有泣声刺破黑暗:

“公主醒醒!南岭五万百姓还指望着您啊!”

宋嘉月茫然起身,指尖无意识抚上脖颈,却触到一片温润肌肤——

床头的菱花镜一闪,陌生的面容映入眼帘。

只见那容颜似被月光洗过,眉骨如雪峰含刀,桃花美目带着钩子,盈盈秋水,灵动生辉。

这身体……不是她的!

记忆蓦地如潮水涌来。

元永二年,苏京墨改国号为利贞。

止烽火于疆野,施仁政于四方。

利贞五年,为护北燕皓月两国和平,特册封南岭贵女李清婉为公主,赐銮驾风辇,纹银千万两,赴皓月联姻。

宣是如此,亦不过是因那李清婉容色招了江皇后妒恨,被逼和亲皓月,绝望服毒...

颅中剧痛炸开,宋嘉月猛然蜷缩起了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周遭婆子的呼唤忽远忽近。

原本她已经死了。

粗糠覆面,铁棺封尸,朱砂蘸着鲛人泪,十二道灭魂符布着道道铁链,惊蛰雷起,道道闪电炼入棺椁,生生要将魂魄劈散……

如今她又活了,变成了南岭侯的女儿李清婉。二九的年华,恰是江篱最恨的祸水模样。

可一切都晚了!

五年过去了,宋家门匾上的鲜血早已干涸,苏京墨亦坐稳龙椅,成了百姓颂唱的以仁德化干戈的明君!

而此刻的她,不过是一个投喂狼窟的和亲祭品。

翻身无望!

不,还没结束——

她忽而攥紧被褥,低头时,唇角已然勾起了冷笑。

“祖宗哟,您可发发慈悲吧。娘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婆子我全家老小都不够抵命的哟!”

宋嘉月哑声开口,嗓音沉如锈刀,“我已无碍,启程吧。”

元亨利贞?顺天应人,除弊维新?

苏京墨……可这天道,终究给了我翻盘的棋子!

......

青云城北·夜

灯影独黄,微微摇曳,巡夜侍卫三两结队,脚步困顿。

一道黑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宋嘉月警惕地起身,“何人!”

未等她惊叫出声,嘴巴很快被粗粝的大掌捂上了。

“别出声。”来人气息散乱,心跳怦然,覆面黑衣,嗓音沉沉。

“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未等来人应答,窗外已然戈声纷乱,火把如鬼眼骤亮,逐风箭啸撕破夜空。

有敌袭!

容不得半点疑虑,嫁袍披风裹上了身。

他护着她避过糟乱的人群,在纷飞的箭雨中疾行,一刻不停朝密林深处奔逃。

不过须臾,火光冲天之处喊杀声逐渐嘹亮。

宋嘉月惊余未定,“你是何人,怎会知道有人袭击驿站?”

却听那人冷笑了一声,讥诮道:“北燕国玉玺盖的条约,墨迹还没干透就扔进了火堆里,皇帝既要体面,又舍不得真掏银子呗。”

他浅褐色的眸中印着火光,语气轻巧却带着十足讽刺,“官兵扮作山贼屠了驿站,你的嫁妆早喂了虎狼。”

“你是说——”

来不及细思缘由,远处箭啸骤起,利刃裹着怒吼的狂风,割裂空气遁入草木,发出闷顿的响声。

他反应极快地抱着她在地上滚动了几圈,起身拔腿就跑。

跑了一阵,他忽而松开了她的手,踉跄了一步,后背的箭伤随着喘息渗出了血迹。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指尖沾了夜露的凉意,声音沙哑得几不可闻:“看来公主挺招人恨,竟还有暗卫追到了这里......”

宋嘉月只当他是李家暗中派来的护卫,连忙抓着他的胳膊殷切道:“敢问义士贵姓,回头如何寻你?”

“往北走,金沙隘。”那人语气微顿,开口答道:“我叫宁裕。”

说罢,他将宋嘉月抱上了土坡,自己则迎向追来的暗卫。

夜黑路滑,宋嘉月不敢停,也不敢回头看,一路奔逃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

忽地脚下一空,一瞬的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入了水中。

激流卷着她的嫁衣如血莲绽放,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在漩涡中扭成了鬼面。

刺骨的冷意直灌入背脊,寒冷与窒息感从胸腔蔓延到了全身。

恍惚间,似有一道玄色阴影掠过水面,如同那压在东宁城头的黑影笼罩而来。

愤恨与不甘涌上心头,宋嘉月下意识咬住了牙关,却尝到了犹如那日苦酒后喉头泛起的腥甜。

……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黄昏。

耳畔是溪水潺潺流过碰撞石块的声音,松枝燃烧的噼啪声里,混着疗伤草药独特的苦腥气。

“醒了?”

一个带着厚重鼻音的男声从不远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