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8章 灯节
“怎么了,师兄?”司徒盈月留意到了他的表情,轻声问道,“不喜欢这个香囊吗?是不好闻,还是不好看?”
“不,只是很开心,一下子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周若木把手上的香囊摇了摇,观察它的外观,嗅闻它的味道,感受着它的份量。
不能说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就是从他记忆里复制出来的香囊。
周若木捏了捏香囊,指尖触碰到了圆圆的硬点。
那个铃铛果然还藏在里面。
为什么?
为什么幻境要让它出现?
是有意有所图,还是在根据自己的脑海记忆随机复刻出现实中存在的物品?
周若木既不能理解,也无法体会。
退一步来说,妙法仙道把他丢到这个时间错乱的幻境中来,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虽说世界本身荒诞且无序,可一个意志如若想达成某一目的,就一定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对吧?
……话是这么说,可对于一个疯子来说,想做一件事,好像也不需要有什么“理由”。
理由,理由。它占着个“理”字。要是连理性都被疯狂取代,何谈理由。
“师兄,喜欢就拿着吧。也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司徒盈月牵住周若木的衣角,将他引入门内,
“好了,大家都等着你呢,快进来吃饭吧。吃完,我们趁早到街上去,等着看花灯。”
招待的饭菜是八菜一汤。菜色鲜艳好看,甚至还有肉!
同门们围成一桌坐着,大快朵颐,筷子把瓷碗底部撞得噼啪响。
历经了几个月风餐露宿,在京畿也只是勉勉强强饱腹,口里一点滋味都没有。突然见了这一桌菜,个个都食指大动。
就连身子骨病弱的几个师姐,也强撑着吃了两碗米饭。
“还要米饭吗?菜汤锅里还有,要不要添上来?”司徒盈月忙着招待大家,不停地起身拿碗去添饭,自己倒是没吃几口。
还有个人吃得很少,那就是周若木。
他提不起食欲,匆匆地吃完一碗饭,就利落地下桌,站在院子里吹凉风。
一静下来,他就忍不住去思考现实与幻境的事。
这两者不清不明的界限不断地在拉扯他,让他对过往的一切都开始疑神疑鬼。
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意中的事,如若现实和期望的不同,便会千方百计地找补,妄图把现实扭曲成心目中的模样。
周若木开始希望这个幻境——或者说,这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他真的和同门历经千辛万苦、从罗师姐那幸存了下来。
路上有波折,有坎坷,还有些人不愿意再跟着同行——但至少最后的结局是好的。
他们到了京畿,在司徒家的接济下站住了脚跟。
皇上还在,也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秩序还在。世道虽说不算太平,可至少天下还没有乱。
没有匪和兵如梳如剃,没有各大军阀手握重镇割裂独立,没有几大玄门自立山头相互对峙……
也许这就是妙法仙道的目的——让自己自愿留在幻境里,接受幻境的一切?
“唉。”
周若木叹了口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能做的,唯有顺势浮沉。
“师兄,你在这里啊。”司徒盈月捧着个盖着布的木盒,走进院子来,递到周若木面前,“给你。”
“这是……?”
周若木一怔,自己好像没有向司徒盈月要过什么东西啊?
“你刚刚吃得那么少,肯定是想留着肚子吃点心吧。”司徒盈月笑了笑,掀开了盖在木盒上的布。
!!
都是些普通人一年到头——不,说不定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几次的好东西!
贵妃饼、透花糍、蜜煎雕花、松子糖饼、云片糕……
光是看到这巨量的糖分,周若木心中的愁云就被拨开了些许。
他拿了块贵妃饼,指尖沾上细碎的酥皮没有一点油腻的感觉。
咬下时,酥皮簌簌散落,蜂蜜的清甜裹挟着烘烤核桃的焦香涌入口中,酥层间渗出淡淡的杏仁乳香。
好吃……好吃得不得了!甜而不腻!这就是供给给达官贵人吃的零嘴吗?
他又抓紧多试了几块,生怕这时候自己从幻境中醒来,就什么也尝不到了。
透花糍的糯米皮与豆沙,在喉间交融出绸缎般的顺滑,真让人欲罢不能;
一口咬下松子糖饼,满耳灌得糖壳的脆响。焦糖的苦甜瞬间裹住松仁的油脂香,久久地缠绕在唇齿之间……
不管了——哪怕只有这么一刻,周若木也完全地相信了:这个世界才是现实世界!
“慢点吃,里头有很多都是糯叽叽的,别噎着!”司徒盈月看师兄恢复了食欲,还这么喜欢吃甜点,既惊喜又担心。
这一盒宫廷点心,周若木两三下就全吃进去了,风卷残云似的。甚至吃完还有点意犹未尽。
“师兄,最喜欢吃哪种点心?”司徒盈月问道,“以后如果宫里还有送过来,我想办法给你多留一些。”
“嗯……都很好吃,感觉说哪个都过意不去。”
周若木擦掉嘴边的酥皮,
“不过要说最好吃的,还是你在山门里给我吃的那口饴糖,在困境里和人分享好东西,能记一辈子。”
司徒盈月的耳朵擦着了火一样炽热,通红通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么端着木盒,扭捏地站在原地傻笑。
“点灯咯!”
随着墙外一声吆喝,司徒盈月猛地抬起头来。
“师兄,到时辰了。咱们快出去吧。”她说,“去晚了,那街上就都是人了!走都走不动。”
两人走出门外,街上早就是人山人海了。
都知道今天是灯展的最后一天、办得特别盛大。京畿的居民们也都早早吃完晚饭,出来看个热闹。
“到家的时候,我听下人说了。”
司徒盈月紧紧地抓住周若木的手,防止他走丢,
“谢家备了八百八十八盏素纱灯笼,在谢夫人临月前便请了城南八十位扎灯匠人,用糯米浆糊细细裱了三层绵纸做成。这才能在上面剪画。”
周若木不是很懂这一风俗,不过这些花灯扎得确实好看。
石榴灯、莲花灯、红纱球灯……整座城的影子都被染成橘红色,像是泡在一坛新酿的甜果酒里。
见得最多的,就是麒麟抱子灯,羊皮纸上晕着金粉画的祥云。
等天彻底一黑,这满城的灯火便像是撒在墨色缎子上的金箔,格外耀眼。
“放天灯是在谢府那边放的。人这么多,我们提早过去吧。”
司徒盈月建议道,引领着周若木在人潮中缓慢移动,
“等开始放了再想过去,就挤都挤不进去了。”
谢府门前水泄不通,大家都和司徒盈月有着类似的想法。想提前就位,好在放灯时能沾点喜气。
“师兄,那边能买许愿灯!”
周若木在嘈杂的环境里都快前后不分了,真亏司徒盈月能一眼望见被人潮围堵的小摊。
“我们也去买两个……放吧?”司徒盈月望了望师兄,“听说在添丁的灯节上放灯,要比在元宵上放更灵验。”
“要多少钱?”周若木刚准备摸口袋,就被司徒盈月按住。
“师兄,我有零花钱用。”她说着,松开了周若木的手,“师兄,你在这里等,我很快就买两个灯回来。”
“不带我一起过去吗?”
司徒盈月腼腆地笑了笑,挤出一句含羞的话:“我……我想把自己的愿望写完再过来。就一会儿,能等住吗?”
“到底是你年纪大还是我年纪大啊。”周若木拍拍她的肩膀,“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司徒盈月借助身形小巧的敏捷优势,一下就钻进了人堆里。
看着谢家在京城这庞大的家业和背景,周若木不禁有些感慨。
十几年后,自己还和他的女儿当了同学呢。
“叮铃——”
周若木腰间的赶尸铃突然响了起来。
“塞在里头的棉花什么时候弄掉了?”
比起这个,周若木感到腰间传来了两道震动。
“叮……”
“叮铃!”
不仅赶尸铃在响,司徒盈月给自己的香囊也在响。
那也就是说……
周若木抬起头来,眺望着茫茫人海。
在这人潮当中,有邪祟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