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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梦里不知何时归(2)
紫宸殿中,沉水香如游龙戏雾,在金丝楠木梁柱间缠绵缭绕。皇后广袖轻敛,羊脂玉般的指尖悬在洮河砚上,松烟墨锭划出深浅合宜的弧度。南诀皇帝朱笔忽顿,墨迹在奏折“请立皇贵妃“四字上氤出暗色涟漪。
侍奉在一旁的南诀皇帝,容颜丰神俊朗,眉宇间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他正认真地批阅着官员们呈上来的奏章,每一笔都显得那么沉稳有力。
“皇后今晨见了那大渊的长公主,感觉如何?”皇帝突然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宁静,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皇后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如春,仿佛能融化人心中的寒冰。“面容姣好,明眸皓齿,气质高雅,确实是一位绝代佳人,和陛下您真是天作之合。”她的回答中充满了对皇帝的赞美与敬仰,又不失身为皇后应有的矜持与端庄。
皇帝轻轻放下手中的笔,目光深邃地望向皇后,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当初朕问你娴妃如何,你也说是一位绝代佳人。”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似乎想从皇后的反应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
“娴妃妹妹出身将门,性子自是活泼了些,陛下莫要见怪。”
“大渊的长公主,她母后前些日子焚身于殿内,太子被囚禁于东宫,想来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由。她身为皇族之女,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头,皇后多多照拂。”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和期待。
皇后微微一怔,随即又露出了温婉的笑容:“臣妾明白。”
皇后下令缩减宫中用度,表面上做给阖宫上下看的,实际上只有玉华殿做了。
内务府的人领走了玉华殿所有侍奉的人,留下了一个小宫女,名唤丑奴。
丑奴自入宫以来,沉默寡言,一直受到其他宫女排挤。此番留下,也是想为自己寻得一份安宁。通过这几日的言行,丑奴也知道,这位娘娘是一位好侍奉的主儿。
萧瑶觉得人少也好,清净。苑内有几株玉兰树,可是长姿不太好,便唤了丑奴去内务府要了些许花肥。
此刻玉华殿内,萧瑶赤足踏在春泥上,银链随着锄头起落发出细碎清响。丑奴盯着那截伶仃脚踝上的玄铁镣铐,忽觉喉头发紧。
娴妃手下的嬷嬷说,宫中有传言说恪妃娘娘意欲逃离皇宫,恪妃娘娘辜负了陛下赐予的封号,便赐一只足足二十余米玄铁镣铐。一头拴在了萧瑶的脚踝上,一头拴在了玉华殿的殿门上。这哪是照拂,分明是囚凤于笼。
“娘娘放下锄头婢子做便是,免得损了娘娘玉体。”
萧瑶乐道,将腐叶埋进土坑:“幼时我曾在御花园种了一株红梅,那是我皇姑母从宫外寻来的稀有品种,我甚是珍爱,年年亲自刨土施肥。每到冬日下雪,红梅绽放,是御花园里的绝景。那时,我父皇……”她忽然轻笑,将花铲掷进丑奴怀中,“去花事局讨些硫磺粉来。“
丑奴哪见过那般景象,听得津津有味,未曾听出言语中的苦涩。
“过些日子婢子去花事局问问有没有红梅树,届时便可移栽一株过来,也好了了娘娘的思乡直意。”
丑奴垂首退出月洞门,却见内务府总管正领着两个面生的嬷嬷往玉华殿来。两人手中抱着足足两大盆的衣物,盆中堆叠的锦缎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泽。
“这是……”丑奴刚要开口询问,便被总管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她注意到其中一位嬷嬷袖口沾着暗褐色污渍,随着走动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铁锈气息。
三人走到萧瑶跟前,她看见两位嬷嬷将衣物倾倒在地上,随后,总管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宣布:“娴妃娘娘有令,这些衣物需由娘娘亲自浆洗,明日此时,两位嬷嬷自会来取。”
言毕,他转身离去,未留丝毫余地。
“娘娘,他们这也太过分了。”丑奴愤愤不平。
萧瑶凝视着满地华美的锦缎,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在这深宫之中,竟还不如那笼中金丝雀般自由,然而,又能如何呢?寄人篱下,唯有隐忍。
她吩咐丑奴打来清澈的井水,强忍着内心的委屈与不甘,开始浣洗衣物。她的手,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劳作,很快就被冷水浸泡得红肿不堪,连丑奴都看得心疼万分。
“娘娘,还是让婢子来做吧,娘娘您去歇息吧。”丑奴心疼地劝道。
直至夜深人静,她们才终于将衣物晾晒完毕,正当准备稍作喘息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打破了夜的宁静。
玉华殿的大门再次被猛然推开,一阵凉风携着宫女们手中莲花状的宫灯之光涌入,微弱的风摇曳着光影,与殿外玉兰树的婆娑树影交织成一幅幽静的画卷。
“本宫今日不慎遗失了一枚白玉佩,想来是被哪个粗心的婢子混入了浣洗的衣物之中,不知妹妹可曾见过?”娴妃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威严。
萧瑶一见此景,便知来者不善,连忙拦住了欲开口的丑奴,以平和却坚定的语气回应:“未曾有幸目睹姐姐的白玉佩,或许它遗落在了别处也未可知。”
萧瑶话音未落,娴妃已款步上前,纤纤玉指挑起一件晾晒的锦缎宫装。月光下,她鬓边的金步摇微微晃动,在萧瑶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妹妹说笑了,”娴妃轻笑,“这玉华殿上下就你们主仆二人,本宫的东西若是不在这里,难不成是飞了?”她转身对身后的宫女道,“搜仔细些,莫要漏了任何角落。”
丑奴正要阻拦,却被萧瑶一个眼神制止。只见娴妃带来的宫女们如狼似虎地翻找起来,将刚晾好的衣物扯得满地都是。
“找到了!”
一名宫女突然高喊,从一件宫装的袖袋中掏出一枚莹润的白玉佩。娴妃接过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这可是陛下赏赐的定情信物,妹妹若是喜欢,大可直言,何必……”
“娘娘慎言!”丑奴忍不住出声,“这玉佩分明是……”
“放肆!”娴妃身边的嬷嬷一个耳光甩在丑奴脸上,“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萧瑶眸色一沉,上前扶住踉跄的丑奴。
“姐姐既然已经寻回了玉佩,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息事宁人呢?”萧瑶的语气平静如水,却暗含锋芒,“这夜深人静之时,若是惊动了陛下,恐怕对大家都不好,姐姐以为如何?”
娴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妹妹这是在以陛下之名威胁本宫吗?真是可笑至极!”她随即转身,对身后的宫女们下令,“去,请陛下过来,就说有人胆敢偷盗御赐之物,还口出狂言,目中无人。”
萧瑶望着娴妃那得意的嘴脸,心中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她忽地伸出手,从袖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动作决绝,毫不迟疑地将苑中晾晒的衣物一一剪破,瞬间,那些精美的衣物变得支离破碎,如同被秋风扫落的残叶。
“你……你竟敢!”娴妃气得脸色铁青,看着自己心爱的衣物被如此践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本公主自幼生长于皇室,奇珍异宝、绫罗绸缎,何曾有过半分稀罕?你区区一枚玉佩,本公主还看不上眼,更何况偷盗?”萧瑶手中的剪刀继续挥舞,一用力,那件水袖纹裳绿萝裙便被撕得粉碎,“这件绿萝裙,乃是大渊天水阁的碧娘子亲手所作,独一无二,而你手中的,不过是件粗制滥造的仿制品罢了。”
“还有这件看似由蜀锻制成的披衫,”萧瑶的目光扫过另一件衣物,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摸起来质地生硬,全然没有真正蜀锻那般轻柔薄翼之感,定是匠人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这样的东西,也配穿在姐姐身上?”
“这些衣物,就由妹妹我代为处理了,免得姐姐穿出去,贻笑大方,丢了皇室的脸面。”萧瑶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手中的剪刀再次落下,又一件华服化为碎片。
“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娴妃气得浑身发抖,双脚在地上用力跺着,却也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