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七捕物帐7:正雪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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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角[12]有一俳句:这厢纲往伐妖鬼,那厢雨夜说风言。说的是众人刚目送渡边纲[13]前往讨伐罗生门之鬼,同伴平井保昌[14]、坂田金时[15]等人便开始嚼起他的舌根子来,说:“阿纲那家伙,不知能否顺利消灭妖鬼。”此乃古今不变的人之常情。今晚师傅与喜平次等人离开后,余下的十五六名门徒也纷纷议论起来。师母阿常也出来加入其中。外廊下传来蛐蛐声,夜里如丝的凉意缓缓渗入众人衣领。

“师傅好慢啊。”有人说出此话时,已近夜晚四刻(晚上十时)。

“是啊……”阿常也有些不安地说。

鳗绳手离富士里并不远,往返花不了多少时间,但眼下还不到三更,兴许那怪声还未响起?师傅他们许是为了等那怪声响起,才在那边静候?此种意见占据多数。时辰又过了半刻,左内等人依旧没回来。

“也不知是怎么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阿常又不安地说。

如此一来,众人在师母面前也渐渐沉不住气。有七八人接连起身,说为防万一,要去看看情况。外头一片漆黑,阿常让他们提上灯笼。

如今不仅是看在师母面上,众人各自心中也莫名升起了一股忐忑之情,便由一人提着灯笼打头,众人疾步前行。然而一行人没有明确目标,只好先去富士里四处找找。正当他们自高林寺门前来到吉祥寺门前时,有两人自小径走出,见着灯笼火光便开口问道:

“你们从武馆来的?”

是池田喜平次和伊太郎的声音。一行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正是,正是。师傅呢?”

“师傅……我们中途走散了。”

“师傅走散了……”

“到处都找不着。”

据喜平次等人报告,他们跟着师傅左内先巡视了一圈富士里,结果并未听见怪声。他们想兴许是时刻尚早,便在田间穿行,从鹰匠官署绕回到吉祥寺后方,途中也只听见草丛中微弱的虫鸣和林间树梢上猫头鹰的叫声,并未有可疑怪声。左内笑着说,自己的推测果然不错,定是胆小者将风声、狐叫声、猫头鹰叫声听错了。

左内又说,既然来了,便要几次三番反复详查,于是再度折返,往富士里方向走去。一行三人沿着昏暗的田埂前进,经过大泉院的神明宫时,三人发现一大片没有住家的耕地。路边是三百多坪的草地,其中一隅是片高大的杉树、榉树林。那树林附近传来微弱的“喂,喂”声。三人立刻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只听那呼唤声不断传来。眼下不容耽搁,左内循着声音往前走,喜平次和伊太郎紧随其后。不巧的是,当晚无月,三人又未提灯笼,此刻只能循声而往,踏着秋草摸索前行。

待三人终于来到树林边时,怪声也停止了。可这样就无法继续追踪,三人站在黑暗中仔细倾听了一会儿,不久又听另一个方向传来呼唤声,喊的还是“岩下左内,慢点,慢点”。既然对方清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那就不可能是错听的风声或猫头鹰叫声。左内大喊:“谁在叫我?谁?出来!”那怪声并不回应,只是一个劲叫左内的名字。左内心下焦躁,追寻怪声而去,谁知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岩下左内,喂—— ”的呼声。

喜平次和伊太郎已有些害怕。正如传闻所说,那声音与普通的人声截然不同,似远似近,似哀哭又似嘲笑,叫人难以捉摸。那究竟是谁的声音?若是人,总该有脚步声,而对方却能悄无声息地往前、往右移动,这着实怪了点。思及此,两人莫名生了怯意,不禁放慢了脚步,而左内却毫不迟疑地往怪声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那怪声嘲笑般说道:

“就凭你们也想看清我的面目?我可是长年居住于此的白狐!”

“畜生,总算报上了名号!你这臭老狐!”

左内拔刀勇往直前,循声而去,可那怪声却就此断绝。不久,左内的足音也消失了。若弄丢了师傅,回去可没法交代,于是喜平次和伊太郎再度鼓起勇气追了上去,可惜左内的身影早已隐入黑暗之中。两人喊着“师傅,师傅”,不仅找了树林,还拼命在草地、田埂间四处穿行,却始终听不到左内回应。两人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最终精疲力竭。

“不行了,回武馆拿灯笼,再出来分头找吧。”

两人不得已往回走,不料竟在吉祥寺门前遇上众人。众人听罢两人的报告,顿时哗然。一盏灯笼显然是不够的,家住附近之人便回家拿来了自家灯笼。其中一人返回武馆报信,其他人则都飞奔起来。在喜平次和伊太郎的带领下,总共十七八人挥舞着五六盏灯笼,分成两组搜寻左内。

看江户地图也能知道,这一带农田广阔,而且人烟稀少,大部分都是耕地、森林和草地。两组搜查队边呼唤师傅边沿着黑黢黢的道路前进。忽然,伊太郎领头的那一队人发现了倒在路旁的师傅的尸体。那里矗立着一棵大赤杨,树下是一条细长的畦沟。左内身有多处伤口,头枕着树根躺着。

这时节天气已经转凉,早晚都一派寒气逼人的肃杀样子。五天后,天色有些阴沉,仿佛要下阵雨。八刻半(下午三时),两名男子正在富士里的田间路上闲逛,正是半七和小卒龟吉。

“头儿,我不懂。求您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那怪声是怎么来的?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龟吉边走边说。

“都从神田走到驹迂了,你还想不出来?”半七笑道,“我可清楚得很。是直呼啦。”

“直呼啦……啊,懂了,懂了!”龟吉笑道,“从荷兰传进来的,用来呼唤远处人的工具……看着很像吹箭筒的那个……原来如此,绝对没错。我见过一次。”

“我也在某处武家宅邸里见过一次,所以这次一听这案件就觉得应该是它。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案犯为何要用直呼啦吓唬过往行人?是犯浑捣蛋,还是有什么内情?不管怎样,剑术师傅被杀一案与直呼啦脱不了干系,我们必须追查一番。原本该早些过来查访的,现在过了几日,有些棘手了。算了,尽力而为吧。这一片多是寺院门前町,町奉行所的手伸不进来。那些歹人恐怕是看准了这点,才盘踞于此。”

在附近转了一圈后,半七停在某造园师家门口。前面说过,这一带有许多造园师家的花木场。半七推开摆样子用的木门,喊道:

“喂,老爷子在不在?”

“哟,头儿……这就来。”

柿子树上传来回应,接着,一个五十四五岁的男人抱着个笸箩下了树。他便是造园师嘉兵卫。

“结了好多柿子呀。”半七望着红澄澄的枝头道。

“哪里,时节已经晚啦……今年被二百十日[16]的台风打落不少。”

嘉兵卫领二人进屋。他媳妇端来烟盘、点心。半七等人坐在外廊上吸起了烟。

“听说这里最近总能听见怪声,你怎么想?是狐狸、貉子之流捣的鬼吧?”半七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龟吉点头道,“听说是自古栖息于此的老狐干的好事。”

“这里住着坏狐狸?”

“以前都没听说过,只是据说前阵子那晚,它自报家门了……那老狐说自己是长年居住此地的狐狸,而且有两个人听见了,应该是真的。”

嘉兵卫说,那两人分别是池田家的二公子喜平次和酒铺冈崎屋的少爷伊太郎。

“可是,狐狸不会砍杀人,只会咬杀人吧?”龟吉嘲弄道,“不过世上那么多狐狸、貉子,当真无奇不有。”

“别乱说话。”半七训斥道,“老爷子,你知不知道那池田家二公子和冈崎屋少爷是怎样的人?”

对此,嘉兵卫是这样说的。池田宅邸在小石川原町[17],是年俸二百五十石的小普请组[18]。嘉兵卫与他们的邻居有来往,听说池田家养着许多冗杂闲人,因而家计十分窘迫。嘉兵卫虽未见过二公子喜平次其人,但听说他二十四五岁了还未入赘别家,至今仰赖家中养活,正修习剑术。冈崎屋少爷伊太郎年纪与喜平次相仿,父亲伊右卫门五六年前去世,只剩母亲阿国。伊太郎本来有个媳妇叫想世,但二人于今年三月和离,想世回娘家了。冈崎屋在小石川白山前町[19],前妻想世的娘家也是酒铺,在小石川指谷町[20]。双方家里是同行,住得也近,免不了互相争夺主顾。这成了两家交恶的源头,最终断了亲家缘分。其他的事,嘉兵卫也不清楚了。

“多谢。知道这些,我便大致明白了。”半七点头道,“老爷子,你可曾听过那怪声?”

“没有。我倒也想听一次,以作平日的谈资,可惜没那个运气,至今没听见过。”

“就算听见了,也谈不上运气好。”半七笑道,“那现在还能听见那怪声吗?”

“自武馆师傅被杀那晚后便销声匿迹了。不过听说昨晚又有人听见了。不,也不是听说,而是真有人受伤了。”

“受伤……是谁?”龟吉探头道。

“我有个同行叫六藏,住在吉祥寺后面。他那儿有个叫长助的年轻人,昨晚浑身是血地跑回来。六藏以为他跟人打架,仔细一问才知是遭了袭击……听说他正在黑漆漆的路上走,突然听见后头有人语带哀切地喊他。他想到了怪声一事,加之年轻气盛,就边喊‘是谁’边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结果遭人劈脸打来,左边额角裂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得满脸都是。长助一度头昏眼花,靠在旁边的树上恍惚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好歹平安回了老板家。大家都认为此事与武馆师傅被杀一事相同,也是老狐作祟。听说长助的伤像是被石头或什么东西砸的。”

嘉兵卫皱着眉头说,剑术师傅被杀,造园师家的匠人被打,这样可怕的事件接二连三发生,实在伤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