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凋谢在春天(九)
暑假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二福也该去学校了。
沈家河村是马镇最大的一个村庄,沈家河村有九个社,二福家在四社,沈家河小学在一社。
学校离家很远,要走山路翻过两座山,一来一回得一个半小时。除了一社和二社的学生,其他大部分人中午不回家,因为太远了,二福也一样。
二福的堂妹马玉洁和二福一个班。她扎着一头高马尾,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小河一样清澈,穿着一身牛仔裤,从小就很漂亮。
学校每天中午都会提供一大锅炉开水,学生们从外面买来方便面,就在学校泡着吃。
方便面是一包一块半,有油泼辣子的、麻辣的、红烧的。二福最喜欢油泼辣子,但他吃的不是一块半的袋装面,而是四块钱的桶装面。
二福从小就是外向性格,没过几天他就和同学们混成了一片,他最好的朋友是刘子临,跟二福一样,都是来自四社,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们在一个路队,所以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二福相对农村学生们来说入学早,所以无论在源泉小学还是沈家河小学,班上年龄总算最小的。毫不例外,刘子临也比他大一岁。
刘子临生的比二福早,个子却比二福低。刘子临瘦黄的脸上长着一对浓眉大眼,他的眉毛太浓了,两边的连到一起了。同学们戏说眉毛连在一起的人以后肯定穷凶极恶,刘子临笑着说他这叫慈眉善目。
刘子临穿的十分寒酸,一双麻绳底子的破布鞋不知穿了多久,白色的鞋帮已经被磨光了,大脚趾处的鞋面比其他地方的都要薄,那糙破的黑绒布像是马上要把大脚趾露出来。裤子也是补丁裤,不光膝盖上有补丁,屁股上也有一个大补丁,而且补丁一看就缝得很仓促,可以看出刘子临的母亲应该不是个细致的女人。
其实并不是刘子临的母亲不细致,她并不是刘子临的亲妈。刘子临的父亲名叫刘芒,一生娶过五房媳妇,刘子临的母亲是第三房。
刘芒十五岁那年他哥突发心脏病死了,那时刘芒他哥结婚刚没几个月,刘芒的嫂子一嫁过来就成了寡妇。在婆婆的劝说下,她改嫁给了自己的小叔子刘芒。
这是刘芒的第一房媳妇,第二年刘子临的大姐姐刘盼弟出生了。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刘芒的种还是刘芒他哥的种,刘芒反正不在乎。
刘芒少年时就有赌瘾,一成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赌鬼,整天到晚泡在赌场,有时连着几个星期不回家。
刘芒越赌越大,越欠越多,他还不起债,债主把刘芒的家具全部拉走了。刘芒的媳妇接受不了他这副鬼模样,狠心抛下刚断奶的孩子跑了。
刘芒痛彻心扉,他去宁夏打工了,决心一改前非,从新做人。他连着两年没回家,回来的时候从宁夏带来了一个媳妇。
刘芒一回到沈家河就把老房子拆了,修成了一面平顶,他说以后挣够了钱,要往上面盖楼。
他重新置办了新家具,家里关上了大红色的铁大门,村里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刘家的儿子大有出息了。
从宁夏带来的这个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又是两个丫头,刘芒纳闷儿了,娶了两房媳妇咋就生不出个带把儿的。
他给老二取名刘盼弟,给老三取名刘招弟。他太想要个儿子来传宗接代了。
他回到家后没安稳几年就又好上了赌,还是一连几天不回家,这个媳妇又跑了。
他娶了第三个,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心愿遂了,第三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刘子临。刘芒人到中年,脾气越来越大,他一不顺心就殴打媳妇,也就是刘子临的亲生母亲。刘芒有一次甚至把她一颗虎牙都打掉了,刘芒媳妇身上青一片紫一片,找不出一块完整的肉。
没多久,第三个媳妇也跑了,那时候刘子临才一岁半。
刘芒又找了第四房,是个外地人,看着也聪明伶俐。她还没来得及生个一儿半女就被刘芒打跑了。
之后刘芒打了五六年的光棍,直到前几年才娶了现在这个媳妇,当时彩礼已经两万了。彩礼催人命,刘芒不得不收起了脾气,可赌博还是戒不掉。
最近几年国家对赌博打压的厉害,赌场都被封了,刘芒一行人只敢在集上一间破房子里小打小闹,在这儿发不了大财,也输不了几个钱。
刘芒的这一房老婆好像身体有问题,嫁过来好几年了,可就是怀不上。尽管不能生育,而且看着也比不上前面那几个媳妇,可刘芒再也不敢打休妻的念头了。
刘子临十二岁了,他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败家子,可刘子临的学习却一直很好,从小到大都是班上稳稳的第一,各科都很拔尖。
刘芒太穷了,而且不顾家,每天只给刘子临五毛钱。
在学校中午不回家的同学很多,其中就包括刘子临和二福。
不回家的学生们有的家长早上给孩子一块钱,方便面是一块半一包,这些学生可以一天吃五毛钱的干脆面,一天吃一块半的方便面。有些家长给孩子一块半,这种学生占大多数,每天可以吃一包方便面。有的家长就像刘芒一样一天给五毛,孩子每天只能吃一包干脆面。当然了,这种人只是极少数。
二福不一样,沈桂花怕他吃不饱,一天给他五块钱,二福买一桶四块钱的桶面,还可以加两根五毛钱的鸡肉肠。
一天给五毛的是极少数,但像马家盛一样一天给五块在班上是绝无仅有。
二福跟刘子临越玩越合得来,成了最好的兄弟。
二福瞒着家里人,每天把吃两根鸡肉肠的钱省出来,偷偷地给刘子临。这样刘子临每天就有一块半了,每天可以吃一包泡面。
他们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沈家河小学是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有六个年级,但也只有六个班。
二福所在的五年级有四十八个同学,教室很老旧,听说十几年前二福的堂兄马成虎就是从这间教室走出去的。
教室地面是洋灰,绿色的墙漆被孩子们用尺子掏出一个个大洞,铝合金的窗户漏着风,一到冬天就得让靠窗户的孩子们遭老罪了。
全班四十八个人,所以有二十五张桌子,是木头课桌,一张桌有两个桌框,中间用一根木条分隔开来,一张桌子坐两个人,那时候的同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桌”。
二十五张桌子,二十四张是课桌,一张摆在讲台上,放几盒粉笔,一块黑板擦,就充当两桌了。
前面一块大黑板,已经光滑到粉笔灰粘不住了。后面也是一块黑板,用来画黑板报,但这一面可不是板,是在墙上用墨水刷出来的。
学校里没有暖气,一到冬天就给每一个教室配一个炉子,学生们轮流生火,一天轮一个。没轮到生火的学生要早上早点来,从家里带上洋火和火柴,撕下一张本子纸点燃,再用纸引燃木柴,轻轻放到炉子里,等木柴全部燃起来之后就轻轻在上面放上比较小的煤炭,等小煤炭烧红了再放入大煤炭,一炉火就升起来了,
二福不会生火,所以他请了好兄弟刘子临帮他,二福从家里拿了木柴和洋火,两人早早来到学校,二福看着刘子临娴熟地把火引着,再把煤炭放进去。二福的内心感触极了,这个兄弟没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