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誓除奸党齐泰 黄子澄
朱棣早已习惯徐良的各种大胆言论,只是这一回听得他心里微微一震。
这世间,居然还有人看好自己这个即将没落的藩王?
朱棣端坐于席上,神色复杂地盯着徐良:“这么说,你并不看好建文这次削藩的成效?”
徐良微微一笑,举杯轻抿后才开口:“自秦汉一统天下以来,削藩便是历代朝廷经久不衰的难题。翻遍史书,武力削藩的结果无非两种——”
“要么,如西汉景帝倚仗周亚夫,短短三个月便平定七国之乱,稳固汉朝大一统。”
“要么,如唐代宗、唐德宗、唐宪宗以及唐穆宗,穷其一生仍无法有效解决藩镇之祸,最终随着唐朝覆亡,藩镇彻底沦为混乱不堪、征战不休的五代十国。”
朱棣的脸愈发凝重。
他不禁暗想:“若按此推断,当下的皇明岂不正面临这两种走向?”
果然,徐良的话正验证了朱棣的猜测:“你认为,建文帝此次削藩,最终会是哪类结果?”
朱棣略作思忖,随即沉声道:“西汉各国诸侯王、唐朝的藩镇,莫不是镇守一方,兵权政权合二为一,势力盘根错节。”
“可皇明的各藩王,手里只有兵权,却并无实质政权。”
说到这里,他揉了揉眉心,神色隐含愁绪:“建文坐拥整个皇明,对付偏安一隅、又无政权在手的藩王,自然是手拿把掐,短时间就能平定风波。”
朱棣明白以区区八百将士对抗如日中天的朝廷,简直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可他又能如何?
朱允炆已经把他逼至绝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他只能放手一搏,纵然被人说成疯子,也只能负隅顽抗。
徐良不紧不慢地提起酒壶,替朱棣面前空落的杯盏重新斟满:“我看未必。”
朱棣捧着酒杯,迟迟没有喝下,杯口映出的微光令他神色若有所思:“你想说什么?”
“若是面对铁板一块,像太祖高皇帝那般,将兵权与政权牢牢合一的皇明,燕王当然毫无胜算。”
徐良话语平缓,却在阳光下显出一丝笃定:“可建文帝根基尚浅,又未牢控兵权。以燕王这般军功显赫的身份,未必没有可乘之机。”
朱棣听得心头一跳,强压下突如其来的振奋:“你怎知他建文尚未完全掌握兵权?”
“建文帝登基不过一年,既无沙场杀敌的威望,又少推行真正利民的善政。反倒把先祖高皇帝的政策推倒重来,一味改制。”
徐良轻抚杯沿,微微晃动酒液:“既空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威,让人难以信服。”
“再者,他的削藩更是一刀切,将那些沙场上出生入死、汗马功劳卓著的亲王尽数纳入打压范围,其中尤以燕王为甚。”
徐良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不只如此,他还大幅度抬高文官们的职级与俸禄,却削减军事支出,搞得开国功勋们怨声载道。”
“打仗,全靠将士们拿脑袋在刀尖上拼杀,将他们的心都寒了,又有几人愿替他建文帝卖命?”
谈到军事,朱棣比徐良更有发言权。
他曾在塞北疆场与敌鏖战,深知士气与人心的重要,最了解一支心生怨怼的军队意味着什么。
如果真到那时,只怕会沦为巨大的灾难。
徐良的话如醍醐灌顶,令朱棣心头蓦然透亮:“一旦起事,除了自己的死忠部属,或许还可联络那些对建文心有不满的开国功勋。”
想到这儿,他望向徐良,心中暗叹不愧是“徐疯子”,果真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思维。
“好一句‘未必’。”朱棣笑意里带着几分庆幸,亲自替徐良斟上满杯,又举杯相碰,“这一杯,俺先干为敬!”
徐良作陪一杯。
两人对视饮尽杯中之酒,徐良微醺地放下酒杯。
朱棣则是有感而发道:“你这番话真说到俺心坎上去。想当年,俺替皇明拼死沙场时,建文那小子还在襁褓里咿呀学语。”
“俺和湘王都抱过他,不曾想如今他却反手把屠刀对准咱,真是忘恩负义!”
徐良喝得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听得不甚清楚。
留意到朱棣话里有‘周王’二字,他把话接了过来:,“建文帝削周王、齐王、湘王等人,便是自掘坟墓啊。”
朱棣眉目一凛:“自掘坟墓?”
“没错,”徐良轻轻放下酒杯,“周王在开封,齐王在青州,湘王在荆州。这几座藩地原是太祖高皇帝为拱卫都城应天府的关键所在。”
“如今被建文帝轻易削去,岂不是替北平城到应天的通道大开方便之门?”
微弱的阳光下,朱棣沉思不语。
“太祖、高皇帝、册封……”他的脑海里翻涌着过往的一幕幕,若有所悟。
徐良似知他所想,继续解释:“当年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初,北元势力尚在,故遍封九大塞王于古长城沿线防备。”
“同时以周、鲁、齐三王据黄河一线,又在应天沿江立湘、楚等王拱卫大明腹地。”
“可如今建文帝却听信齐泰、黄子澄等奸贼之言,竟胆敢怀疑燕王坐镇北平会威胁千里之外的应天,实在荒谬至极。”
朱棣并没有太多感慨,只是沿着徐良的分析一路思索,终于彻底明白,建文帝削周王、齐王、湘王等人为何会被称作“自掘坟墓”。
他双目微红,眼中含泪,声音也染上颤抖:“太祖高皇帝,当真深思熟虑啊!”
“先以九大塞王据守长城防备北元;”
“再以黄河沿线的周、鲁、齐三王,牵制边塞诸王;”
“西南则任蜀王、岷王与云南沐家镇守;”
“而应天沿长江,册封湘王、楚王以作拱卫。”
说到这里,朱棣的泪水终是抑制不住地滑落,往昔征战厮杀的回忆,同父亲的深远布局一齐在心头翻涌,让他既悲且怒。
朱棣倏然仰起头,似要将泪光掩进暗沉的夜里,却还是无法抑住心中的巨大悲戚。
他在心底狂啸,仿佛要将满腔愤慨尽数宣泄:“昔我皇考起于布衣,提三尺剑,东征西讨,南攻北伐,万死一生,百战劳苦,以肃靖天下,肇造帝业,立纲陈纪,传之万世。岂能容奸贼一朝败坏于此?”
“吾愿以八百将士之力,清君侧之恶,扶国家于既坏,安宗社于垂亡;誓除齐泰、黄子澄之流,不死不休!”
而后,朱棣擦干泪水,将目光望向已经昏昏沉沉的徐良。
他慎重地问道:“敢叫徐先生教俺,该如何应对建文所布下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