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冰河十六国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0章 宴饮

慕容德,前燕文明帝慕容皝幼子,也就是慕容垂的幼弟,前燕亡国后,与其他宗室一道,被迁于关中,颇受苻坚厚待,苻坚灭凉后,曾出任张掖太守,后来辞官回家,在长安游荡,战前才被册封为奋威将军,跟随慕容垂出兵江夏。

此人身长八尺有余,能高出姜瑜半个头来,形貌甚伟,确切地说,慕容家的人,在颜值这块从来是无可挑剔,自有长安歌谣为证。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午间出发,千余骑兵簇拥着苻坚,一路南下,沿途再无停歇,慕容德也早早脱离队伍先行,向慕容垂传令。

这次,张蚝命令朱墩带着羽林骑军在队伍最前方开路。

这百余骑的羽林军,毕竟是在淝水大败后,又被姜瑜重新组织,亲自带着打过胜仗的,已经摆脱了溃败的阴霾,他们的军容神情,不是其他一路溃逃出来的士卒可比的。

“陛下,有斥候来报,前方五里,冠军将军率众将出城来迎,三百余骑。”

权翼打马来到苻坚身侧,沉声禀告。

稍一停顿,看苻坚面色松弛下来,又问道:“陛下,是否稍事休整,整理军容,令冠军将军前来觐见。”

“不必,道明(慕容垂字)不会负朕。”

见苻坚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行进之中,权翼也不好多说,只好继续打马跟上,转头又对跟在苻坚身后的姜瑜轻声说道。

“你上前去,切莫让江夏军看轻了。”

“末将遵命。”

“高林!你怎么带的兵!路都走不齐!”姜瑜上前呵斥道,“朱校尉是不是说过,道路狭窄,四骑一行,排列齐整!”

因为前方就是江夏军,在张蚝的命令下,高林刚刚带着斥候们回返并入大队,所以有些混乱,此时挨了骂,高林也不说话,啪啪啪几鞭子打在士卒盔甲上,队伍马上就恢复齐整,甚至连胯下马儿的脚步都整齐划一,能当斥候的,哪个不是十里再挑一。

近了,一里地,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江夏军的旌旗和马蹄扬起的尘土。

张蚝打个手势,姜瑜一声令下,队伍瞬间一分为二,分别奔赴左右,最后稳稳停下,形成一道笔直的阵线,苻坚带着大臣们,很自然地停在最中间。

“大秦天王陛下有召,传京兆尹,冠军将军,宾徒侯慕容垂,上前觐见!”经过权翼指点,姜瑜带着自家士卒们大声连喊三遍。

第一遍,参差不齐,甚至稍远一些的士卒,都没听清原文。

第二遍,众口一词,齐声同气。

第三遍,有羽林军之外的士卒也受到感染,跟着喊了起来,其声震四野。

相距三十步,对面阵中主将等三声喊完,毫不迟疑,抬起右手,打个手势,便翻身下马,孤身走上前来。

这便是传说中的慕容垂了,身长不足八尺,面色黝黑而带苦相,须发花白,右手扶刀,从军中阔步而出,刚劲有力,自带一种不怒而威的名将风范。

张蚝一个眼神,姜瑜下马走上前去。

慕容垂昂首阔步,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这个从侧边走上前来的小将,不等姜瑜开口,解下腰间环首刀,扔给姜瑜,此人今日并未着甲,只穿一身普通的绛色粗布胡服,头戴寻常武士冠。

落在姜瑜眼里,只有四个字——老而弥坚。

慕容垂一出场,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全场所有人的焦点,随着慕容垂的靠近,所有士卒,纷纷下马致意。

没办法,武将的名头都是打出来的,不说此人以往未尝一败的战绩,只肥水一战,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便足以傲视群雄了。

如果说万人敌张蚝是将才,将万人冲阵,所向披靡,现在的慕容垂则毫无疑问,是个帅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臣冠军将军慕容垂,叩见陛下!江夏局势所困,未能前去救驾,死罪!”行至苻坚身前五步,大礼参拜。

慕容垂话音未落,苻坚亲身向前,双手把着对方双臂,缓缓扶起,“道明何罪,既见卿,朕心得安。”

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慕容垂自然也跟着流出眼泪,口称陛下受苦云云,也不知这眼泪有几分真假。

君臣之间短短叙旧几句,便分别上马,苻坚打头,慕容垂落后半个马位,两股骑士,分别跟上,一时无话。

自三国开始,但凡南北对峙,荆州定然是长江中游的必争之地,郧城,也只是荆州战区内,一个小小的军城而已,慕容垂的三万人马,根本就挤不下,不过以慕容垂的治军之能,早就将其麾下一分为三,以郧城为中心,成掎角之势。

漳口的秦军覆灭后,整个襄阳以南,仅剩下慕容垂一支孤军,东晋镇守荆州的桓冲,这几日却并没有继续发兵来攻的迹象。

是夜,苻坚大飨三军,以鼓舞士气。

“库勾,汝父到底如何说?干不干?”慕容德捅了捅坐在身侧,还在啃猪骨的慕容宝。

“阿叔,你都说不动,我又有什么办法,阿翁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下过的决心何曾更改过。”

“唉!坐失良机,你阿翁就是想得太多,当年你才十几,不晓事,那时如果兄长听我们的,先发制人,宰了可足浑那老妖婆和老贼慕容评,我大燕如何会灭国!”

慕容德三杯酒下肚,难免多说几句。

“阿叔你也别着急,阿翁的意思是,眼下并非举事良机,关中也不是我们理想之地,一切还是要等回到河北再说。”

慕容宝终于啃完了骨头,擦了擦油嘴,补充道:

“阿翁原话怎么说来着……哦,君子不能乘乱取利,不能抢先出头制造祸患,让我们先等等。”

“苻坚狂妄自大,不听众臣之言,一意孤行,以致于有此大败,这是上天在惩罚他,只要苻坚一死,关中乱事一起,氐秦如何还能顾得上河北,我等趁机起事,兄长只要在燕地振臂一呼,兴复大燕,岂不是易如反掌!”

“你阿翁和我都老了,你是世子,燕国的社稷还需要依靠你们下一辈啊。”

慕容德故意将世子二字咬地极重,说罢,就转身找其他军将饮酒去了,慕容垂和其他名将一样,治军严谨,纵然是自己的亲弟弟,也少有畅饮的机会。

只留下慕容宝,还在琢磨刚才的话,小叔今年也才四十七岁,正值壮年,哪里老了,阿父却已经五十七岁了。

慕容宝当然清楚自己远没有长兄慕容令那般的才华,自己不过中人之姿,父亲子嗣众多,其中不乏优秀者,仍然以自己为世子,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感念当初被可足浑氏诬陷,为保护父亲,拒不招供,最终被严刑拷打致死的母亲吧。

从古至今,撺掇老父亲造反最起劲的,往往都是那些自以为能接班的。

慕容宝当然也不例外,他不理解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为何还要等待,慕容暐到底是畏战逃跑,还是别有用心,他们并不确定,被苻坚逼迁关中的十多万户鲜卑和关东豪杰,那可是最大的资本,姓慕容的那么多,父亲为何要眼看着别人抢占先机呢!

忽然间,他又想起昨日慕舆悕那些人的话,“世子,我等便是您手中之刃!”

想着想着,逐渐陷入沉思。

“瑜哥,你记得蔡华吗?那个一箭射穿两只大雁的,七将军的亲兵。”没有参加宴饮,依然带队在帐外巡逻的朱墩,悄无声息地走到姜瑜身侧,低声说道。

姜瑜一愣,严肃地问道:“我如何不记得,他还教过我箭术,在城中吗?”

“方才巡逻之际,高林来找我……”

“嘘,禁声。”姜瑜扫视四周,见无人注意,便偷偷退了出去。

“高林说,咱们离开淮北大营前,去给七将军送信的斥候,在城外留下暗号,他遣人过去,带回了蔡华。”

“郎君!七将军……呜呜……”蔡华一见姜瑜,就跪倒在地痛哭起来。

姜瑜原主记忆里的蔡华,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干瘦汉子,跟在七叔父姜成身后,形影不离。

几年前,教过自己箭术,姜瑜只记得自己射下大雁的那一刻,回头一看蔡华咧着嘴在笑,一口的大白牙,那是麦收后,秋高气爽,那一日,天特别蓝。

姜瑜伸手去扶,只抓住一个空荡荡的衣袖,天太黑了,姜瑜刚才只借着远处的火光,看见对方满是血污的脸,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没了左臂。

“墩儿,去给高林说,别让生人靠近”

“瑜哥放心,我知道轻重。”朱墩站在姜瑜身后,此时心中也是难过不已,本想去了漳口,多少能见到些姜氏部曲,可……

“蔡兄,叔父之败,到底是何原因?”虽然乱世投军,瓦罐不离井上破,马革裹尸本属寻常,但姜成全军覆没,姜瑜是如何都不能相信。

“郎君,是慕容德,是慕容德害死的将军!”

“喝点水,从叔父为何移驻漳口开始,慢慢说。”姜瑜把蔡华扶到塌上,递过水碗。

“是!郎君,将军本是那慕容暐麾下,起初,大军南下攻克郧城后,就随慕容暐本部驻扎在此,漳口离荆州城更近,时有交战,慕容垂兵力不足,慕容暐便派遣将军带本部五千人马前去支援。”

蔡华用剩下的一只手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后来,慕容暐的军令和淝水大败的消息一同传来,将军当时还想遣人去打听郎君的消息……”

“唉!慕容暐的军令是让叔父死守漳口?”

“大概如此,慕容垂也说需要坚守此地,为淮南的陛下多争取些时间,将军当时并未多想,只按照军令行事,坚守大营不出。”

“后来是慕容垂率部去了郧城?”

“郎君说得没错,一日之后,慕容垂也没说理由,突然就率部离开漳口,留下慕容德与将军共守营寨,那慕容德对国家有何功劳,燕贼余孽而已,竟然被封了四品的奋威将军,将军只能受他节制,可怜我追随将军征战一生,陛下当真是瞎了眼!”

说着狠狠地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碎了一口,那里,苻坚短暂地从溃败的重压中释放出来,正肆意纵情,与慕容垂等把酒言欢。

“蔡兄息怒,我会为七叔报仇!”姜瑜平静地说道。

“再一日,晋人的随郡太守夏侯澄,率大军猛攻大营,慕容德事先并未有任何言语,私自率其本部撤退,把我们……把我们卖给晋军,我军听闻淝水大败的消息,军心本就不稳,慕容德一撤,我们被晋军四面围困,士气大溃,我随将军突围,将军力战……身死……”

“都是我没用!我没用啊!”蔡华心中郁结多日,此时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高林也被哭声感染,一阵心焦,上前低声解释道:“将军,我们派去送信的斥候,到漳口的时候,晋人已经焚毁大营,撤回荆州,斥候返回途中,在道旁沟渠里,偶然发现的蔡兄……”

“蔡兄伤势颇重,斥候不知咱们情形如何,也不敢直接带着他归队,只能藏匿起来,留下记号。”

“我知道了,是个机灵的,给他记功!杆……墩儿,蔡兄我就交给你了,寻些伤药,好生照顾。”

“七叔父的账,就算在慕容德头上,血债血偿吧!”

“但凭将军吩咐!”朱墩、高林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排查一下咱们军中,慕容鲜卑出身的士卒。”姜瑜说罢,起身走出帐外,他需要马上回去,中军大帐里正在进行的这场宴饮,却是非常脆弱的。

“来来来,小子,你跑到哪里去了!陛下正与冠军将军说你的那碗羊汤泡饼呢!别看这一整案的美味佳肴,还是比不过你那一碗羊汤泡饼啊……我给你说……”

张蚝一把搂住刚进帐的姜瑜,大声说道,一嘴的酒气,差点把姜瑜熏死。

张蚝这人平时寡言少语,怎地吃多了酒,话如此之多,这种高大猛将浑身都是力气,姜瑜越是挣扎,对方越是用劲,姜瑜扭头看了一眼,见张蚝眼神中似有深意,便放弃抵抗,任由对方拖着走向场中。

“呵!诸位可能不认识,我来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姜将军,虽然只有十六岁,据说啊……据说是从淮水南岸带了两三万人渡河,然后率领整整一百骑军,奔袭三日前去护驾,陛下感念其忠,册封其为鹰扬将军!”

慕容德一手拎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绕着姜瑜转了一圈,向江夏军中诸将高声介绍道。

“哈哈哈,据说的好哇!”

“百骑便值一个将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