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影
一天,陈小飞偷偷告诉我,说军营里流传我是上天派来的女战神,只要跟着我就会打胜仗。我说我不是,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战神。他说,其实在我眼里,你就不是凡人——凡人都有感情、有爱的人,比如聂青爱月璃、欧阳震也爱月璃、我爱我的妻子,但是你没有。还有你打起仗来就像不要命一样,凡人都是惜命的。我说,因为我的命从来就不是我的命。我抬头望望天,想起了我的过往,在无崖山无拘无束的生活、目睹月璃离开人世的惨状、战乱中的生死无常、聂青对我怨恨的目光……。爱的人,这个世界上会有男人爱我么?会有我爱的男人么?爱情,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聂青终于对我和左翼将士们所有的付出表示了肯定,他看起来改变了许多,眉头舒展开来,眼里也已经有了些许希望。站在他身旁的欧阳震却对我表示出深深的厌恶,我军大胜而归难道不该举杯同庆么?我对他的举动感到疑惑不解,我本想提醒聂青防备他,却怕再次引发我们之间的误会而作罢。
大军继续向前推进,再过四十里地,就是祁连山了。祁连山横贯东西、连接南北,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国和犬戎都将祁连山作为决战地。聂青穿起了他久违的战袍,不时召集大家研究迎敌之计,假以时日,他必定会走出阴霾,成为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英雄少年。陈小飞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了往日的嬉笑,偶尔几个士兵与他顽笑,也被他冷眼拒绝。
翌日傍晚,我和陈小飞走向祁连山,察看敌情。秋天的祁连山,别有一番壮美,夕阳西下,五彩斑斓的晚霞映在山头,向南的山坡,格桑花、野菊花等不知名的花儿倔强的绽放着,在一片衰败的黄叶中露出一点红,仿佛向瑟瑟的北风呐喊:“来吧,我绝不屈服,哪怕失去我的容颜和生命!”陈小飞突然面向西方停下脚步,他的眼眶再也包不住眼泪,任由它们簌簌流下。我从未看到他难过成这样,他在我的眼里一直是那个大大咧咧却心思缜密、铮铮铁骨却侠骨柔情的兄长。我走到他的身边,没有安慰他也没有阻止他,那些情绪也许在他心里整整憋了十年。十年了,有些东西是该放下了。
他说:“丫头,那座山头下,就是我的家乡……”。我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里一片荒原,衰草萋萋,哪里还有一点家的模样?他颤抖着走过去,我静静地跟着他。在一条溪水的旁边,他说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妹妹,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就死在那里……。他重重的跪下去,匍匐在地,他说孩子还有两个月就出生了……。我在他的身旁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他将身旁的格桑花采下,做成一个花环,将它戴在我的头上,他说他的妹妹最喜欢戴上他编织的花环。我们相顾无言,默默回到营房。
第二天清晨,薄雾还笼罩着大地,远处的祁连山山头被一片片的云雾环绕着,仿佛是蓬莱仙境。陈小飞急匆匆的走进来,将两只还在挣扎的野兔丢在地上,哈哈大笑着说:“今天又能打牙祭了!”陈小飞总能像变戏法般拿出各种各样的野味,有时是兔子、野猪,有时又是只鹿或者狍子,其实他抓一只狍子或许就要半夜的功夫。他将兔子烤熟,将兔腿分给我和阿婆,仅给自己留下兔头和脊骨。他再也没有提过他的家乡、他的亲人,他将他的痛永远埋藏在了心底的最深处。阿婆常常向我提起,陈小飞是个好人呢,有勇有谋、心地善良,找丈夫就得找这样的男人呢。当我练剑时、布阵时、操练士兵时,陈小飞总是出现在身旁,还常常将“丫头,我这是在保护你呢。”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向来不善于揣测人心。有的人,你一眼就可以看清他,比如阿婆对我是慈爱的、陈小飞对我是忠诚的、聂青对我怨恨的。但是有的人,仿佛将心掩藏在大荒山的山底,你要想看时,却突然长出嶙峋怪异的石头,挡住了你的双眼。欧阳震就是这样的人,他对聂青唯命是从,对士兵关怀备至,而对同为副将的我却冷眼想看。陈小飞说,一定是我的光芒掩盖了他,因为无法面对光芒,所以便留下一条暗影。聂青和欧阳震一起长大,在聂老将军和欧阳老将军离世后更是相互扶持。聂青对欧阳震是及其信任的,视他为左膀右臂,甚至在消沉迷茫之际将大军军备防务交与他。
那日卯时,除了篝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响声,巡逻将士偶尔整齐的脚步声,整个军营都在一片静谧之中,军师却急匆匆的来报,说聂青、欧阳震带队查探敌情一夜未归。我和陈小飞都异常震惊,按照惯例,战役都由我的左翼或者欧阳震的右翼出击,作为主帅的聂青,不是决一生死的大战,决不轻易离营。一定是欧阳震游说聂青离营,但是欧阳震为何要冒着违反军规的杀头之罪带离聂青呢?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让军师稳坐聂将军营帐后便带着陈小飞等几人趁夜色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