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不举子
狗儿很明显，都没有听懂沈立筠的问题，大张着嘴愣在原地。
正在这时，听门外传来一道粗气的声音。
“狗儿？爹娘回来了！这娃儿，又跑哪儿野去了？”
一个看起来估摸四旬上下，四肢粗壮，五短身材的汉子风风火火的走进了屋，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但跟他一样壮实的妇女。
二人一见沈立筠坐在房中，面色一愣。
“娘，爹！”
狗儿见自己的爹娘回来了，边跑边跳的扑到妇女怀中。
妇女蹲下抱住狗儿，一边抚摸狗儿的小光头，一边带着戒备的神色盯着沈立筠，语气不善道：“你是谁？来我家做甚？”
沈立筠见状缓缓起身，施了一礼，微笑道：“在下乃是从睢阳书院而来，往家中而去，路遇狗儿，心念一动，将身上的饼赠与了狗儿。”
沈立筠看着狗儿笑了笑：“狗儿心地善良，为了回报赠饼之恩，邀我来家中一坐。”
妇人半信半疑的看着沈立筠，狗儿听罢将怀中的布袋子拿了出来，放到妇人眼前，打开袋子。
一阵扑鼻的麦香味当即便飘散出来，妇人与那汉子的眸子一闪，那汉子的喉眼骨处当即传来“咯噔”的咽口水声。
见着油汪汪的胡饼果真揣在了自己儿子的怀中，妇人的神色倒也慢慢转好，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多谢这位公子，嗨呦！我儿顽劣，给公子添麻烦了……当家的！”
妇人对着汉子使了个眼色，板着脸说道：“还不快招待招待公子？”
说罢，妇人转而又看向沈立筠，笑道：“公子你先坐，这么远过来肯定累了吧？我去给你备些吃食……”
妇人倒也热情，说完，便风风火火的出去忙活了起来。
听声儿，应该是抱柴生火去了。
狗儿将怀中的一袋子胡饼塞给汉子，便蹦蹦跳跳的出门去帮忙了。
看着面前有些沉默寡言的汉子，沈立筠也不知说什么好，整个屋子顿时静了下来。
许久，沈立筠看汉子还在沉默，只是一个劲儿的盯着袋子中的胡饼咽口水。
想来他是饿得紧了，但碍于自己在场，又不好意思直接掏出来吃。
沈立筠轻咳两声，开口道：“这位……老丈，我听狗儿说，你是去送狗儿的弟弟？”
汉子看了看沈立筠，脸上黑黢黢的。
半晌，他咧着嘴笑了笑，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俺瞧着与你差不多大，咋能叫俺老丈嘞？”
差不多大？
沈立筠挑了挑眉，不可思议道：“在下年方十八，不知这位老哥哥是？”
汉子用力挠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俺也不记得具体是哪年了，好像是……天福多少年来着？”
天福？
天福乃是石敬瑭时期的年号，到现在，也不过才二十余年罢了。
也就是说，面前这个满脸皱纹，皮肤跟老树皮似的，浑身上下黑黢黢的汉子到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说是与沈立筠差不多大，倒也没说错。
只不过面前的沈立筠却是丰神如玉，皮肤白皙，头发光滑油亮。
自己与面前这汉子的差别，也许差别最大的不是肤色，而是出身。
沈立筠略有感触的看着眼前的汉子。
自己知道日以继夜的农活会催人老，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侵蚀到如此地步，而外面正在忙碌的妇人想必与汉子差不了多少岁，肤色也是同样的粗糙，泛着黑黄色的光。
当初在沈家庄子中的佃户也没有如此。
想来太公说得没错，他对待佃户，确实不算太坏。
沈立筠连忙拱手道：“恕罪恕罪，是在下看走眼了，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
“嗨！”汉子摆摆手，说道：“公子客气了，叫俺崔大狗就行。”
说罢，崔大狗又挠了挠脑袋，依然很用力，跟刮墙皮似的。
只见崔大狗说道：“公子说俺去送狗儿弟弟？哄娃儿的话而已……”
说到此处，崔大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沈立筠接着问道：“哦？那崔大哥与崔大嫂是去？”
犹豫片刻，崔大狗缓缓开口道：“这不是前几天俺媳妇给俺生了个娃嘛……”
崔大狗搓搓手，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生来也是白生，白添了一张嘴，今天俺和俺媳妇就赶了个大早，把娃祭了河神，盼着咱河神老爷今年少发点儿水……”
沈立筠听罢，瞳孔如地震一般猛地收缩成针芒大小，喉咙中很想说话，很想开口狠狠骂一顿眼前的男人。
这可是个孩子啊！
活生生的亲生孩子！
面前的男人说得是那样的风轻云淡，就好像是丢了一件不用的垃圾一般。
但沈立筠自知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后世研究大宋，常常会以“不举子”来骂宋朝。
“不举子”便是百姓将孩子生下来，却无力抚养孩子，然后将孩子丢掉，或是闷死，亦或是拿来祭鬼神。
但历朝历代，所谓的“不举子”之事，发生的还少吗？
普通百姓白天劳作，到了夜里，根本点不起灯，只好早早入睡。
但古人也是人，新成亲的小两口年轻气盛，到了夜里难免情不自禁。
但古人又没有什么避孕措施，自然是该怎样便怎样。
等到真怀了孩子，生下了孩子，但自己又无力抚养，除了趁着孩子小给他丢掉，还能怎样呢？
难道要等到将他养好几年，养大了，再眼睁睁的看着他活活饿死？
其实这种现象别说是古代，就连现代的几十年之前，这种事在农村仍然很多。
生孩子不费力，自然不心疼。
沈立筠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但心态终归是现代人的心态，哪里能做到像眼前的汉子一般镇定自若？
自己不是愤世嫉俗，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卫道士，难道要站起来对着汉子便一顿嘴炮吗？
这不是他的错。
沈立筠默默的想着，面色无奈，幽幽叹了口气，转而说道：“崔大哥，我见此村人迹罕至，甚为荒芜，其他村民都走光了，为何你们这几家还在这里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