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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走向童话的世界(八)

接下来不仅盼着芹芹假期里回来,接下来也盼着咸咸假期里回来。接下来不仅盼着芹芹继续把她的男朋友带回来,接下来也盼着咸咸也能够带了个什么回来。这最后的一个期盼阿铸和阿冬就心照不宣了。留了一点空白,不使用共同语言。

是有点为期尚早。芹芹那时候是顺其自然,不提倡鼓励,也不阻拦遏制。不象高考那样,有硬任务,必须在指定的时间里绝对达标。那时候是既来则安,既来则乐,乐呼呼的。不过既然芹芹有了,跟着咸咸也有了便是理所当然的,符合这个家庭一贯的发展规律,更加顺其自然。

可是咸咸的却姗姗来迟。大一大二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要开始写论文了。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赶少年。都说到了大三是关键的阶段。开头人生地不熟,都在互相洗牌子。可是要是优哉优哉的,晃到快毕业的时候上面的一层油花早就被人家给捞走了。这是芹芹的经验之谈,也是她留给咸咸的一片拳拳之心。小时候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把咸咸抱到楼梯的一半。这一回她却要咸咸找一个比她的还要魁伟,比她的还要高大。

这样地等着的话到底要等到何时?阿冬把眼光放到了更远的地方。大学毕业了接着念研究生,念完了研究生说不定还要念博士。念着念着,一个金字塔就被念出来了。高处不胜寒。视野是无比地开阔,可人怎么下来,怎么去屈就?报纸上面已经登了,说高学历的女士找不到对象迟迟结不了婚的有多少多少。那数字真的有点触目惊心。让阿冬打了个寒噤的是她看到报纸上面竟然使用了困难户这三个字。以前的就不用说了,困难户中的困难户。可都到了当今这个时代了,日子过得一载胜过一载。这么顺畅地下去,怎么,他们家会有困难?

于是有了远虑,也有了近忧。是芹芹把这个问题给突显出来的。芹芹马不停蹄地向前,显然和咸咸拉开了距离。阿冬已经没空去过问咸咸的学业了。而且不象高考那样一百分的,八十分的一目了然,大学里分什么ABC的把阿冬搞得晕头转向。从芹芹那头传回来的好消息不再只是叫人欢欣鼓舞的了。每传来了一个惊喜,同时也付带来了一份焦灼。现在才知道芹芹确实是一个精明的孩子,一开始就懂得两手抓。别的女生还没有清醒过来,一个最出色的男孩子就被她紧紧地捆绑住了。也不知道是谁带动了谁,反正有一股动力,推着她一步一步地攀登。相比之下,咸咸就形单影只了。同样是在一条崎岖而又曲折的科学的道路上,咸咸愈发显得是一个小不丁点了。

不用说阿铸也伸长了耳朵,可是这一次连二手的消息也没有。开头他和阿冬互相望着,欲言又止。开头他还算沉得住气,懂得用辩证论来分析问题,觉得能够念书是他们家孩子的共性,可是找对象就不能一刀切了。每个人的性格爱好不一样,这就表现出了个性,表现在时间顺序的前后不一致,用不着大惊小怪。

就在要转忧为安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间顿了一下,变了脸色。紧接着这位文人脱口而出的就十分地文学味的了。他低声叫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一下子就把阿冬找到了屋子里。他说最近有什么动向。阿冬说动向是什么?阿铸说我是说他们两个人。阿冬说两个什么人,芹芹和咸咸?阿铸飞快地朝窗外望了一下。阿冬也跟着朝窗外望了一下。窗外光秃秃的,什么人都没有。阿铸突然住口了,阿冬也就无心跟他瞎扯。

过了两天,阿铸又把阿冬找到了屋子里。阿铸说你还记得他吗?阿冬说他是谁?阿铸叨了一下,终于说他是志平。阿冬说记得呀,那个小不丁点的。什么事?阿铸说我说的是动向。阿冬说神经病,什么动向呀,都过去好几年了。阿铸心里暗暗叫苦,不敢继续往前说,只飞快地朝窗外望了一下。阿冬也跟着朝窗外望了一下。窗外还是光秃秃的,什么人都没有。

又过了两天。这回是阿冬把阿铸拉到了屋子里。门紧紧地关上了,阿冬把背顶在门板上,不住地喘着气。阿铸有点紧张,问出了什么事。阿冬说你看那里,那里。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放在床上的一堆行李。阿铸掉过头去,看到那一堆是咸咸正在打点着,准备出发的。阿铸说那里怎么啦。阿冬说你看那信。阿铸一惊,说咸咸的信你怎么翻了。阿冬说你自己说动向,动向。

那是一张信,是志平写来的。咸咸没有把它给放好。她怎么会想到自己的行李会被抄了家。阿铸也忘了去批评阿冬一下,去说就是亲生的父母也得尊重孩子的个人隐私。他还忘了自己是一个为人师表的君子。他最终忘了作案的到底是阿冬呢还是他自己。

阿冬有点晕头转向。原来一切都发生在她的鼻尖底下,自己居然视而不见。所有的又都变得历历在目。窗外又有了一闪一闪的人影,只不过比以前更加隐蔽了而已。咸咸接的电话哪里都是芹芹的,那些细声细语的听不出所以然的原来都是那个小不丁点的,不,那个鬼家伙的!阿冬气得咬牙切齿了。一大早咸咸就骑了自行车出门,到现在还不回来,那除了去跟那家伙鬼混之外还会有别的什么?

阿冬说见鬼,这么会这样子!阿铸不说话。阿冬说都是被你惯的!阿铸还是不说话。阿冬说你可是说呀,咸咸什么事都找你,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呀!阿铸仍然死死地不说话。

要是芹芹还在身边的话情况可能会好一点。可是这个有着巨大引擎的火车头开得更远了。这个时候的芹芹已经在美国了。当然是双双出发的。无形的力量不用说是增大了,而且在不断地加强。可是到了地球的另外一边,直接的辐射就有些困难了。

三天两头的有美国打回来的国际电话,少了点天各一方的寂寞。尤其是咸咸放假回来的日子里,芹芹便不顾阿冬说那么贵的电话费,别啰哩啰嗦的忠告,尽情地抒发。也许是芹芹报喜不报忧吧,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都是清一色的,激动人心。

芹芹说她有了。咸咸问有了什么。芹芹说有了那个。咸咸又问有了什么。芹芹说不跟你说了,你去叫妈妈来。阿冬急急地把话筒按在耳边一听,然后大声地叫了起来。有了——有了——

就这样又有了一个新的生命,而且一点也不开玩笑的。

欢喜的滋味都还来不及细细地咀嚼呢。可是却被阿冬从咸咸的行李里翻出来的那封信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那封信简直是从天外边飞来的,飞来了一枚导弹,飞来了一个横祸。

当即拨通了美国的电话。也不知道真的那个时候是美国的电话费便宜呢还是在美国打电话有一种便宜的感觉,家里和芹芹的那条电话线几乎都是单行道。可这回阿冬倒行逆施了。她根本没办法让自己等到咸咸回来。她要调动一切能够调动的因素。如同许多年前的那个事件一样,她又要在地上铺上一层瓦砾。

阿铸还保有一丝的清醒。他冲上前去,把阿冬拨电话的手按住了。

阿铸说你疯了,你想干什么!阿冬说我疯了,我怎么不疯呢,那么老实巴交的咸咸都疯了!阿铸说你给我闭嘴,你怎么能这样子说咸咸?阿冬说怎么,你还有心思来教训我,你没看到好端端的一朵花儿要插到牛粪堆里?阿铸说你少给我来这些粗野肮脏的词句好不好?咸咸就是喜欢上了他,那也不是爱——

刹那间阿冬的眼睛由圆的变成了竖的。本来就在烧着的火开始喷射。好一个文人,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放了一个文邹邹的屁来。还不止是这一些呢。这一下才知道还有什么把她给瞒住了的事情。阿冬把手中的电话筒狠狠地往桌子上一砸,大声叫道,给我从头招来,你这狼心狗肺的看来是真的要把咸咸给断送掉的。

阿冬开始行动了。不过这一次最尖利的是她的嗓音。她开始对历史进行无情地倒叙。她那滔滔不绝的数落不仅把阿铸这些年来悉心研究的教育学心理学批得体无完肤,她的斗争矛头还直接对准了阿铸的那个无法洗刷干净的过去。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世界上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住嘴!你给我住嘴!

阿铸突然间吼了一下,他的样子把阿冬吓了一跳。阿铸哪里是一个文人,看上去阿铸象是一只就要跳墙的狗。

突然间两个人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咸咸,不约而同地。

咸咸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了。她默默地望着这一场围绕着她而发生的骚乱。她长了这么大了,第一次看到了因为她而引发的家庭风波。这个她那么酷爱的家庭,这个那么酷爱着她的家庭。

她没有去设法平息也没办法去平息这一场风波。她甚至连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一场风波也无法在自己的脑子里把它给理清。可是她只是望着,默默地望着,就象她小时候从圆桌底下的那团阴影里望着聚精会神地读报的阿铸,就象她被阿铸抱在怀里时望着那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就象她不知道怎么把自己的父亲给描写的时候望着那本摊开在阿铸手里的作文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