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三见赤羽
桃夭一回到榕树下,就看到一抹赤色。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等了二百多年一个都没见着,今天一下遇见俩!
“哎哟!这不是赤羽吗?二百年了!你不会还没找到吧!”桃夭笑着,贱兮兮地说着,眼神却四下打量。赤羽的尾巴毛还是那么漂亮啊!
“桃夭!快别说了!”老榕树打着哈哈,“赤羽要教你疾行之术呢!已经等你半天了!”
“真的?!”桃夭连忙看向赤羽“我就说今日赤羽大人怎么格外好看些呢!连这红眸子也比以前亮堂了许多!”
“少拍马屁!过来跟我念!”赤羽一把揪起桃夭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似的嗖地一下便转眼间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我只做一遍一遍,你看好了。”只见赤羽双臂交叠接着单手向后挽去,同时左脚出力,身随体转...
倒是不难,桃夭边看边跟着学。练习了个两三遍之后桃夭很快便将这一套动作融会贯通了。
赤羽那张板着的脸上竟然破天荒地有了些柔和,“啪啪!”赤羽鼓起掌来,“学得还挺快!比较输入的éduªŒè¯çå’Œåžé,这便是疾行术的妖语,配合那套动作,想好你要去的地方。瞬息可至。”赤羽一边拿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一边跟桃夭解释妖语的意思。
这可有点复杂!更何况,她本就对妖语不熟,于是桃夭赶忙幻了纸笔,跟着赤羽一边念一边画。
“好了!疾行之术最耗精力,若是精疲力尽或者妖体虚弱,此法便不可实施。还有,若是足够熟悉,疾行术的动作和妖语可以不用做,只需要在脑海里过一遍就行,但切记要专注。你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石家镇!”自从与林无意一别,她便再也没去过了。
“好!石家镇最高处迎仙楼顶,我在那等你。”赤羽说完便嗖地一下不见了。
“啊?”这好歹是羽族秘术啊,这么快就要我试?是不是有点太急了,还有那个妖语我还没背过啊...
可是四周哪还有赤羽的身影,只留桃夭一个在风中凌乱...
桃夭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默默打气,来吧!试试。
桃夭觉得一边拿着宣纸念妖语,一边做动作实在为难,想起了赤羽说的只要足够熟悉只需在脑海里过一遍的话,于是她脑海里想着动作,两手拿着写着妖语的纸一字一句念起来。
“比较输入的éduªŒè¯çå’Œåžé”
刚念完最后一个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风声不断,眼前流光乍现,越来越刺眼,桃夭不得不抬起袖子去挡光,这才发觉,手中那写着妖语的宣纸,不知何时已经被疾风撕剩了一半。
忽而风声渐弱,流光散去,桃夭一个身形不稳便倒了下去,她连忙用手臂去支撑,心想这疾行之术果然耗精力。
等等!黄沙!触手之物松松软软,迎仙楼顶怎么会有黄沙?
桃夭半扶倒在地上,这才发现不对劲,便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见两队兵马乱作一团,兵器撞击声、人仰马翻声、厮杀搏斗声、战鼓擂擂声混杂在一处,与黄沙交织在一起,显得悲壮又凄凉。
这大概就是人间的北境战场了吧,桃夭向来只是听说,直至亲眼所见,才发觉此处的惨烈让她一个妖都不忍直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这里,只是冷静地拿起只剩一半的妖语,仔细地回忆,她想要逃离。
然而,此刻,战场上刀剑无眼,桃夭面前一支长矛直直地向她飞来,她余光瞥见却也顾不得其他,她强迫自己要镇静,她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脑海里想着归泽林和那一套动作,嘴上继续念着那几句妖语。
在那长矛即将刺向桃夭的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战场上一个小战士一跃而至,却是用身体替桃夭挡住那只长矛。
桃夭念完妖语,她好像闻到了一种鲜血混杂着铁锈的味道,她抬起头,只见面前挡着一个小兵,还不及她细细看去,她便随着一阵流光消失了在这弥弥黄沙中,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那士兵躺在地上,胸口处血流如注,他却好像毫不在乎似的对着天空发呆,他刚刚好像看到了记忆中的那抹粉红。呵呵,他费力地笑了下,这一笑撕扯了伤口,钻心般地疼痛。她怎么会在这,幻觉罢了!“桃夭!此生…终究还是…没能见着你...”他不舍地合上了眼。
战马嘶嚎,将他的尸体踢落了沙丘,翻滚着,不知从何处掉落出一支桃花,枝上不合时宜地开着六朵灼灼的桃花,既而又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一朵。风起时,这枝桃花随那人一起,渐渐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另一边,原以为会回到归泽林的桃夭此刻正双臂被反绑着对着上空叹气,也不知是后半部分妖语她念错了,还是北境战场那环境下她不够专注,总之稍微在距离上稍微跑远了那么一点点,只不过,远了这一点点就到了...雾川山——仙界所在!
她可是只妖啊!好巧不巧还是一只与仙界有着十几万年旧怨的花妖,又好巧不巧地躲过了雾川山前的层层阵法,一下子出现在了五位仙长正在商议大事的议事厅,还好巧不巧地听到了“重收归泽”四个字。
这么多巧合,这谁信呐!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妖界派来的奸细,她抬头望天,若这世间真有神明,你是不是在玩我啊?然而望不到,望到的是天花板。她蛄蛹着跪坐起来,她还是想狡辩...啊!不!解释一下。
“各位仙长!这真的是个误会!我真的只是在练习疾行之术,本想回到归泽林的,一不小心超了那么一点点。”桃夭扭了扭身躯,这捆妖锁还真是难受。
“回到归泽林?”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华服的仙长,“归泽林本就是三界共有,当年你们妖界卑鄙,以花妖一族覆灭为借口将其强行夺了去,何来’回’字一说?”似是想起了什么,一句话说得越来越慷慨激昂,转而愤愤不平地盯着桃夭。
莫名地桃夭被这仙长看得有些心虚,低下头去,好像她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灭焰说得对!”另一个金衣女子从殿外跨进,步履轻盈。
哦~桃夭抬头望去。原来那红衣仙长就是灭焰啊!不是说他闭关了吗?按爷爷的话,这六界之内,唯一知晓前花妖王牡苑黎和金系仙长如琤的事情的仙就是他了。
思虑间,那金衣女子信步而来,眼神在桃夭身上打量一二,既而对着殿内五仙长微微行礼,举止优雅。
桃夭只看着眼前划过一抹浅金色绣着银纹的纱衣,周身似乎有金光闪闪点缀其间。
原来这就是仙气吗!无端衬得那仙子都高贵了些。桃夭心里想着,侧头去看,只见那女子,白发轻垂,耳边以金叶相缀,简约又不失大气,眸似秋水,面若桃花,嘴...嘴里吐出的话怎么这么难听啊!
“妖界素来满腹心计,就是当年被那花妖王蛊惑,我师兄如琤才...”
“卿瑶!”殿内另一金衣仙长出声喝止,声音轻和却自带威严。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七万年,如琤这个名字却仍像一个禁忌一样,仿佛提及他就像揭开了众仙长的伤疤。
那个叫思瑶仙子似乎也自感失言,转而又将话题引到桃夭身上:“不是说花妖一族全都覆灭了吗,那她是谁?”
“嗯!说不定那妖界还藏着不少花妖觊觎我仙界宝地等着卷土重来呢!”土系仙长成爻也接道。当年那花妖王牡苑黎的一掌害得他后来将养了好几万年。这笔账是迟早都要算的。于是,他上前一步,拉着另一黑袍仙长,同灭焰凑在一处耳语些什么。
桃夭心下了然,爷爷说过,仙界有金木水火土五仙长。最先说话的红衣仙长是火系仙长灭焰。如琤随前花妖王牡苑黎湮灭后,金系仙长便由如琤的师弟如钰继位,该是后来制止卿瑶的那位了。据说水系仙长是名女子,那么被土系成爻拉走的那位黑袍仙长应该是土系仙长凡松了。据说灭焰性急,沐寒不问世事,原是五仙长中如琤最为稳妥,只是如今,看样子说话分量重些的就是木系和土系的俩老头了。
思绪流转间,桃夭偷偷使了凌灵教她的水系法术,让那捆妖锁松弛了些,才不至于勒得她喘不过气。其实方才那佟瑶说话时,她便偷偷施妖法想让这绳索松弛些,没想到却越勒越紧,她差点就要窒息了,还好灵机一动想到了用水系法术。
只是桃夭不知,在她偷偷使出水系术法的同时,一直坐在正殿右前侧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水系仙长沐寒眉间微动,向来心绪不外露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转瞬即逝。
绳索松弛些了,桃夭一边像个蚕蛹一样往木系土系两位老者方向挪动,一边说着:“各位仙长误会了!我自小长在归泽林,我所说的回归泽林,只是回我的住处,并不是说归泽林属于妖界,我跟妖界也不熟,那妖界入口满是虫子我都不敢下去呢。我跟十几万年前的花妖一族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我还是听我爷爷讲的花妖的故事呢。我真的就是一个纯纯的野生的小花妖。”
说着桃夭已经挪到了那两位老仙长脚边,她从捆妖锁的缝隙里使劲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那黑袍老者的衣角。这就是木系仙长了,爷爷说很久之前妖仙花木同源我就不信你能袖手旁观。她快速地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泪眼汪汪地抬头继续说道:“不信你们看!我才七千多岁啊!真的是不小心过来的,我什么也没听到,那归泽林属于妖界还是仙界还是人界,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你们放我走吧!我保证不出去乱说。好不好嘛~爷爷~”说着桃夭晃了晃凡松的衣角。接着便低头假装小声地啜泣起来。从前每当她去人间惹了事儿,爷爷要教训她时,她总会使出她的杀手锏——桃花撒娇。专门击中一个老者对小辈的怜爱之心,百发百中!万无一失!这不!又成啦!
只见凡松捋了捋胡子,叹了口气:“哎!想不到我等活了快百万年的仙长,却在此处为难一只不足万岁的小妖。”
似有松动的痕迹?桃夭心下一喜。
“可她是只花妖!我就不信这么多年妖界一点儿也不知道她的存在。”成爻说道。
嘶!这成爻是跟花妖有仇吗?唔...好像还真有...可那是牡苑黎,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讨厌!
“的确!她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放出去后患无穷。”灭焰也说道。
嘶!这个也讨厌!不喜欢!
“我等总教导弟子莫要滥杀无辜,如今这小花妖于仙界并无作恶,只是担心她以后会危害四方就处置她岂不是和滥杀无辜没两样?”凡松似乎心有不忍。
对对对!就这么说!这老头我喜欢!
“可是...”
“我带走!”
正当议事厅内四位仙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如何处置桃夭时,一声清冷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水系仙长沐寒从椅子上站起身,一头白发飘飘扬扬地垂下,身上的衣裙从浅蓝到深蓝,层层叠叠与白发交织在一起,似烟锁寒流,无端地让人不敢靠近。只见她透白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便轻飘飘扔下那三个字,起身便带着桃夭跨出了议事厅的大门。
她一个小小桃夭又怎么能瞒得过掌管雾川十几万年之久的五位仙长呢!原来是桃夭在使用水系仙法的时候已经被他们察觉,只是大家都默契地当做没看见。自仙界成立之初,历任仙长便有明令:金木水火土五系功法只可专精,不可多学。故而当谋派仙法被妖者习得,一定是他们派系内部出了问题。又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因而当沐寒将桃夭带离时,其他四人并未阻拦。
桃夭一路跟着沐寒来到了水系。一路上这沐寒仙长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急的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便索性摊开来,直接用水系仙法彻底解开了捆妖锁,跟在沐寒身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水系山头。
刚进一处院落,只见迎面走来一男子,那男子身形高大,剑眉斜飞,细长锐利的黑眸,轻抿的薄削的唇,那人大步而来时,周身蔓延起凛冽的气息,无端地让人桃夭打了个寒战。怎么水系的人都是这般?我看凌灵就挺好嘛!
只见那男子对着沐寒行了个礼,沐寒轻轻点了点头,便把捆仙锁交到他手上,只轻轻地说了声“她解开了,去查吧!”,那一道身影便消失了。
桃夭还正在疑惑捆仙锁是什么时候道沐寒手上的,结果周遭景致突然变幻,转眼间那男子便带着她来到一处暗室。
桃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冰池里,冰水没过双膝,还在一点点上涨,水下都是大大小小的冰锥,稍微一动,冰锥便刺破肉体,瞬间寒气入骨。桃夭疼得一动也不敢动。
而那男子则是手执冰锥链,末端垂在冰池里,状似不甚经意地摆动着。他每动一下链,池内冰锥便四处游荡。
这个人怎么这样?问也不问一下,我又不是不说。
于是,在那男子开口之前,桃夭强忍着疼痛,把她和凌灵从初见到后来榕树下的事情一口气全说了。
“我和凌灵总共见过不过十来次,她教我也只是觉得好看,我也不是白学,我也说过教她妖法,只是她说仙门森严,没有学。”
“没有学。”那男子像是松了口气,“还算有点脑子。”
“那这位大哥现在能放我走了吗?”冰池里的水已然没到腰间,桃夭每说一句话都不可避免地牵动全身的神经承受着这刺骨的疼痛。
“两件事!一、从今以后不许再用水系术法。二、关于凌灵教你仙法这件事不许再提,你和凌灵只是见过几面,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许跟凌灵提起。”那男子一只脚踩在冰池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桃夭,一双眸子昏暗幽深,让人想起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盛气逼人。“不然...”说着指尖微动,泛起点点蓝光。池内的冰锥突然之间像穷凶极恶的野兽一般,在水下异动,挤着抢着,往桃夭的血肉里钻。
“行...啊.....我答应!”这七千多年来,她也曾被林间的兽虫咬过,被人间的小混混伤过,可那伤痛远远不及今日的万分之一。因而,桃夭不可避免地疼昏过去了。
后来,当桃夭知道眼前这男子便是凌灵那每回提起都让她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的凌霜师兄时,巴不得跟着凌灵一块儿跑。
日头渐渐西斜,流光映霞,照映得雾川山那相连的五个山头神圣而神秘。
此刻,桃夭正坐在水系山头的山门外纠结,施了两次疾行之术本就耗费了不少精力,刚刚又在水系的暗室里腿受了伤。体力不支,妖法飞不了,仙法不能用,走也走不成。那她可怎么下山啊。桃夭觉得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这疾行术好歹是羽族秘术,不该急功近利的,至少得先把妖语背过了再试啊。
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后,桃夭便顺势躺了下去。一轮红日在云海缭绕下隐于山头,那么近又那么远。秋风吹来,甚是凉爽,连带了心情都好了几分。所谓苦中作乐就是桃夭眼下还有心情赏落日。
直至夜幕降临,桃夭才慢慢起身,掌心微聚,凝了下妖力,似是恢复了几分。于是攒足了劲儿,把自己变成一个又大又圆的桃子,叽里咕噜地滚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