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点
江阳县，隶属于禹州府，位于南北必经的商道上，再加上禹江冲出来的大片平原，最适合稻麦生长，是整个禹州府里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
我名字叫李远江，今年二十多岁，父亲中了举人之后，跟着来到江阳城。父亲念到举人，后来又多次进学，但都没有了结果。于是就将期望放在我身上，但或许始终不该有入仕为官的命运，我虽然苦读多年，但始终没有考上功名，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
父亲大失所望，我倒觉得并不太在意，因为从小喜欢舞枪弄棒，得到了县太爷的垂青，进了衙门做起了铺头，平时抓些小贼，也结交了不少朋友，一遇到没事的时候，就约起三五好友，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这天和往常一样，我收了值，出了衙门口，向西走过三条街，就来到了这城里最大的一间酒楼——迎宾楼门前。
作为这城里的铺头，店家自然是认识我的，跑堂的小二引着我径直上了二楼，推开一间临窗的包间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坐好了的四五个人，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东道位置上个子矮矮的胖子，穿着深绿色黄花纹路的绸缎袍子，将我一把拽到了他旁边。
“呀呵，李大铺头，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准时？”
“呵呵，大老板请客，哪儿敢晚啊？家里断粮好几天了，这秋风还能不打？”
“别臭贫了，快坐快坐，一会儿多喝点。”
我拉椅子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周围人寒暄，胖子是我的同乡，本名叫周庆，但这个名字没人叫，认识他的人习惯喊他胖子，胖子人豁达，也从不计较。他也不是上学的料，这几年一直跟着他爹南来北往的做生意，很是发了点财，没事就喜欢朋友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当然也都是他掏钱。
我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将手里的杯子向对方晃了一下，以示喝完。刚刚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旁边的胖子便凑了上来。
“我说李哥儿，你也不怕悟出毛病来啊。什么天儿了，还这么穿？”
虽然刚刚四月，但这北方小城，从来都是只有两个季节，前几天还冷得像个冰窖一样，这几天就把人们热得像火炉上的肉串子，一个儿的往外冒汗。
我轻轻吸一口气，又把罩在外面的布袍子往身上裹了裹，看着胖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昨天晚上就开始了，怎么穿都觉得冷。”
胖子眯起眼睛，满脸大明白的神情“呵呵，这不是大事儿，小弟今天就给你找个名医调调。”
我还没回话，包间的门吱嘎一声推开了，进来一个看上去得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衣服，一条束带系在腰间，整个人瘦瘦小小，一双和身材既不协调的大手，自然的垂在身子的两侧。
他扫了一下四周，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呃，那个。。。。”
胖子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向前跨出半步迎了上去，一把握住那只不协调的大手：“哎呦，我的好神医，可把你盼来了。。。。。”
他嘴里和胖子寒暄，眼光却越过胖子，直直的看向我，那一丝微笑也变得有点冷：“这位是？”
胖子回头看了我一眼，介绍道：“这你都不认识，这是咱们江阳县的大铺头，姓李。。。。”我也赶紧站起身来，双手伸到面前作了个揖。
他很明显的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回了一礼：“见过李铺头，在下徐明川。”
我突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淡淡的似有似无，我看了一下徐明川，注意到他的左手大拇指有一个乌黑的扳指，并没有什么很特别，就是黑，黑得发亮，好像切断了手指一样。
几杯酒过后，通过胖子的描述，我才知道，胖子的哥哥得了怪病，看了许多医生都找不到病因，这才找到徐明川，开始没抱什么希望，可没想到几回下来，竟然治好了。正因为如此，胖子也把徐明川奉为上宾，一边频频敬酒，一边指责医生的无能。
徐明川却一直是淡淡的表情，只是摆了摆手：“不是，只是领域不同。”
胖子不甘心：“病在您那儿治好了，你不知道我跑了多少。。。。。”
徐哲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跟胖子解释：“不一样的，他们看的病我看不了，有些病我能看他们看不了，怎么说呢。。。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徐哲的解释让全桌都有点懵，但是借着酒的遮掩，转向了下一个话题，徐哲似乎对我的兴趣比对胖子浓厚，将身子转向了我：“浑身发冷，肩膀很沉吗？”我随口嗯了一声，我一直认为是染了风寒，所以虽然他说对了病症，我也并不在意。徐哲看我没多大反应，接着说：“你的病我能治。”
我一下子有点懵，但还是应付着说：“嗯嗯，等过了这几天，我一定找徐大夫帮我调理调理。。。。。”
徐明川却很认真，探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对我说：“你把布袍脱一下，把脖子露出来，应该有几个黑点。”
我瞬间有些尴尬，刚想说算了，徐哲却很坚持，胖子也在一边帮腔：“难得徐大夫在，李子，你就让看看。”
我脱下外面的布袍，把里面的衣服扣子解开两个，露出了脖子，旁边的几个人围上来看，胖子端详了半天：“徐大夫，这也没黑点啊。”徐哲稍微看了一下，立刻拔开瓶子，用一个小毛笔一样的扫子轻轻蘸了蘸，沿着咽喉两边竖着扫了一下。
不疼不痒，我几乎没有感觉，但旁边围着的人却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一边一个手指肚一样的黑点慢慢地显现出来。徐哲又扫了一下后脖颈，两边一个四个黑点也显露出来。他扫视了一下周围，把瓶子收进包里，好似不经意的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没大事，明天找我一下。”
我瞬间感觉肩膀轻了许多，一整天紧紧压着的感觉小了很多，赶忙问清地址，徐明川也没再多说，几个人推杯换盏，各自散去。徐明川走得最晚，似乎是在故意等着我，打量了我一下之后，轻轻转了一下左手的指环：“别忘了，明天来一趟。”
我点了点头，径直回了家。
带着点酒意，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躺在床上睡了。恍恍惚惚中，我进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很破旧，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两边几乎没有人家，黑漆漆一片。
小巷子里聚了许多人，虽然看不清楚面目，大概分辨出来，有铺快，还有仵作，搭了一个验尸的棚子，一张席子铺在地上，上面遮着一层白布挡住太阳，周围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们，使劲的往前挤。
我想大声喊，但没有人在意我，所有的人像一股潮水，从我身边穿过，一直涌向巷子的深处，我被这股潮水裹挟着，停在了一个背街拐角处。
我愣愣的看着，只是觉得这个场景我实在是太熟悉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想问一下旁边的人，但一个个都木木的，仿佛没有听见，都在一个劲儿的向前挤。
所有人都是灰黑色的，只有一个站在棚子旁的女人，穿着一身鲜亮的绿色衣裙，她一直不停的哭，不停说向周围人说着一个名字，声音很大，但是周围人依然像看不见一样，无视她。
我能听到她的声音，却听不清那个名字。
我看着女人慢慢地蹲下来，大声哭着，慢慢把脸埋进了身体里。仿佛就是一瞬间，好像意识到我的视线一样，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我。我们的目光穿越了无数的人群碰在了一起，我看到她的嘴在不停的张合，那是一个名字，但是我听不清楚。
这时，却有人在身后拍了我的肩膀，我一转身，绿色衣服的女人赫然站在我的背后，脸一下子贴近了我。她的眼睛流出了血，鼻子，耳朵，都流出了血，她张开嘴无声的嘶吼着，两只手突然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大汗淋淋，突然想起了梦里的场景：“这是一天前旧城废巷的无头女尸啊。”
我翻身下床点上蜡烛，拿起了一旁的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想起了徐明川的表情，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黑点，一下子都明白了。
那不是黑点，那是两个掐痕，那是十个指头的痕迹！！！！！
一夜无眠。
天色渐渐发亮，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顾不上想太多，洗了把脸，急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