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得知去年之间这附近还有水匪作乱，仗着丽水县四通八达的水道来去自如，四处乱窜，骚扰百姓，卫城神色一肃，险些没按捺住怒气。
且不说丽水县的官吏如何，这里离府城不过二十余里，乐州卫就在附近，这么些年，怎么连些乌合之众都剿灭不了？
看来，霍连今年突然被调往乐州，也是颇有深意。
原本坚定的心思忽然有些动摇，可，期许刚浮上心头就被一层淡淡的暗色雾霾所笼罩。
他一心二用地听着贺伯安说话。
“……他日我若能蟾宫折桂，也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大富大贵，我就想回来咱们这儿做个小县令，造福一方百姓。我再不济，总不至于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差！”
贺家人关系大抵非常亲近，贺伯安大着胆子说出这话，除了贺李氏摇头失笑外，贺颖三姐妹纷纷点头附和，俨然对这位大堂哥的才学、能力十分有信心。
云巧笑眯眯听着，只当自己并不知道朝廷有个潜规则，绝不会让中了进士的人回原籍做官。贺伯安还没弱冠呢，少年意气，值得敬佩，她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击他和贺家人。
这时，她忽然留意到，坐在贺李氏左手边的卫城神色似乎有些微妙，眼中除了对贺伯安的赞许、敬佩之外，还夹杂着一丝淡淡怅惘。
而且，听贺伯安说出那番话之后，他举起酒杯的频率还变高了些！
她略加思索，隐约猜出卫城心中所想。
碍于还在饭桌上，云巧不好对卫城说什么，只能暗暗留意，并跟一旁的贺李氏若无其事说话。
来之前，卫城并不知贺伯安有着状元郎的资质，没有什么攀附之心，纯粹只是因为贺老汉间接被山贼逼死才来走的这一趟。
此刻见证了贺伯安的一腔热血，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同时也不禁扪心自问。
当初，老将军猝然身死，丧事无人操办，朝廷却以抗旨出兵为由申斥老将军麾下部将。其中一位将军还被捉拿回京受审，蒙冤而死。而包括卫城在内的一批中层小将，侥幸逃过抗旨罪名，却躲不过事后的清算。
职衔被降，被打压，亲兵们被打散，调往各地，留下的则被新上任的将领磋磨，遇到战事还要被推到最危险的境地去填坑……
那一年死了太多人，除了那些无辜的百姓，还有无数将士。可，后者没死在敌人的刀枪下，而是大多死在自己人的暗算下……
林林总总，如何不叫他们这些曾经浴血奋战的人寒心？
他也曾打算咬着牙继续坚持下去，可惜，独木难支，最终还是敌不过现实的残酷，和病症之磨人，败下阵来，成为一个“逃兵”！
贺伯安也曾经历种种磨难，却没有被磨平心气。被黑暗浸染过，却仍抱有赤子之心，要去照亮这片黑暗！
哪怕只是萤火之光，无法与皓月争辉，但，谁都无法否认，它能照亮方寸之地，便能照拂那方寸之地的生灵。
这酒对卫海来说跟喝水差不多，但，许是因为心绪翻涌，他竟渐渐觉得有些醉了。
贺伯安虽然时常帮家里干农活，比寻常文弱书生强些，但，到底没怎么喝过酒，脸上也很快红了。
见贺李氏面露担忧，云巧果断出面喊停。
“卫大哥，我知道你们今天一见如故，喝得高兴。可你别忘了，贺秀才可不是你那样牛吃海喝的量。回头吃多了酒，万一受了风就不好了，是吧？秋闱在即，须得万事小心，这不是你之前跟我说的话么，咋自己还忘了呢？”
卫城只是微醺，很快意识到不妥，忙对贺李氏告了声罪，又主动扶贺伯安进屋歇息。
说是扶，其实只用了一只手，而且压根不费力，轻松得就跟拎了根棍子似的。
贺伯安身材偏瘦，但骨架生得大，平时在贺家三姐妹眼里就是家里顶梁柱。这会儿的“弱小”姿态被她们看在眼里，不免对卫城多了一丝敬仰。
贺颖心里不禁嘀咕，看来读书人也不是样样都好，回头要相看时还是得多看看，省得走了眼。
不多时，卫城安置过贺伯安，从屋里出来。
贺李氏正打算去灶房煮点解酒的草药汤汁，大门突然被敲响。
“贺婶儿，我来还你碗啦。”是桂梅的声音。
今天杀的公鸡是贺家最大的一只，三斤多重。贺李氏用了一小半炖汤，剩下的红烧，晚饭前，端了一大碗红烧鸡块过去给桂梅的伯娘，后者原本带着嫌弃的脸色才好了些。
贺李氏开门接过碗，只见干干净净，一点油星子也不剩，俨然已经被桂梅洗刷得干干净净才送回来，后者还笑眯眯夸这鸡肉好吃，特别香。
贺李氏哪里不晓得，那一整碗鸡肉拿过去，多半都被桂梅大伯一家吃了，她自己最多能吃到一块，她今天捞回去的三条鱼估计也落不着多少进她嘴里。
她二话不说，便将人拉进门：“家里做了不少菜，进来再吃点。”
桂梅婉拒，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
贺李氏却很执着：“伯安那孩子不争气，吃醉了酒，满桌菜还没动多少就去睡了，可惜得很。那两条鱼还都是你的功劳呢，合该是你的。再说了，鱼这东西放隔夜腥得很，咱娘几个趁热把它给解决咯。正好，你也来认识下他们两口子，刚刚还在夸你厉害，说这鱼肉鲜甜呢~”
桂梅婉拒不得，只能不好意思地跟了进去，问过贺伯安醉酒并无大碍，便露出个腼腆的笑，跟云巧、卫城二人打招呼。
云巧还惦记着她那可能的病症，便主动引着她拉起了家常，还不住暗暗观察她的面色，只是，依旧没多少收获。
唯一的收获大约是，她看得出，桂梅这姑娘确实心善。
虽然被贺李氏拽着上了桌，却也没怎么动筷，少有的几筷子只夹往素菜，还是贺李氏看不过眼，自己给她碗里夹了好几块鸡肉鱼肉，她才吃了。
所以，如果能提前看出端倪，救人一命，那就太值得了。
吃完饭，桂梅就忙不迭告辞回家。
贺李氏母女死活不肯让云巧帮忙收拾碗筷，她顺势进了贺家唯一的一间空屋，从包袱里取出艾条点燃，打算熏一熏墙角床底，以防雨后蛇虫鼠蚁乱入。
卫城也在屋里。
她正琢磨着怎么提起话头，关心下他那桩心事，不料，卫城先开了口。
“刚刚那位桂梅姑娘，我看着她好像有些不妥，有点像是我从前在宁州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