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狱中有天子气 大开杀戒
长安清晨,许是凛冬将近,天空中的铅云好似要压下来一般,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长安城周长65里(西汉一里约415.8米,也就是现在的27公里左右),东西15里。城内宫阙巍峨,寺庙、官署、园囿而外,通衢街肆,开列城门十之有二。
此时,街肆(类似于后来的坊市,大的叫街,小的叫肆)中,行人匆匆,五年前那场父子间的自相残杀影响还未散去,谨言慎行已经是长安百姓心中的准则。
阴云下得宫阙,寺人们低头而行,遇到贵人立即大礼参拜,直到离去,这才谨慎而去。
未央宫,乃是当年萧何亲自督造而成。取自‘长乐未央延年永寿昌’之意,更有‘寿数无尽,长乐永昌’之念。
而其中,住着的正是北逐匈奴,一雪汉家之耻,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令天下诸国莫敢做声的汉帝刘彻。
龙榻上,一位须发皆白,身材魁梧,哪怕默不作声,也令周围寺人宫女战战兢兢的老人,正是晚年的汉家大帝--刘彻。
踏踏踏~
急促而又轻便的脚步声传来,一中年男子趋步而来。
“臣,拜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来者一身黑袍,虽然面见刘彻,却并无多少畏惧,也或许是将恐惧深深埋藏在心底,面上却是一片风轻云淡。
“你来了!”苍老的声音响起,但话音一出,所有人都为之一颤,可见对这位恐惧到了骨子里。
来者并不说话,因为他清楚,陛下叫自己来必然有事吩咐,并且还是和鬼神有关,所以,他听着就是了。
果然,刘彻声音再次响起:“听说你会望气?”
看似问询,实则笃定,这时他要是否认,接下来他的结局不会太好。
“回陛下,臣略懂一二!”
“你就给朕看看,这长安的气象如何!”刘彻端坐而起,大袖挥舞之间,数十年间养成的唯我独尊气势,迸然而发。
“走,去高台之上,站得高,才能看的清楚些。”
很快,一行人来到未央宫的最高处,一眼望去,整个长安尽收眼底,就算是远处骊山都是遥遥在望。
“看吧,仔细的看,看看朕的大汉气象如何!”
巫筮没有拒绝,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浑身一震,死死地盯着长安上空。突然,巫筮一口鲜血喷出,大声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哗~
刘彻脸色大变,怒道:“说,你看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长安狱中怎么会有天子之气?这怎么可能...........”
“天子之气?”刘彻一双龙目开合间露出危险之气,要是有熟悉的人看到,定会明白,这长安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可能确定那处监狱?”刘彻沉声道,要是能确定位置再好不过,要是不能,那就......怪不得他了。
“恕吾无能,只知道此人正在监狱之中,具体是谁,又在何处,吾却不能看透......或许此人有上天庇佑,吾能力浅薄,不能为之。”
刘彻久久不语,许久,道:“退下吧!”
“诺!”
就这样,刘彻在高台之上站立了很久,这才道:“传朕旨意,廷尉和绣衣使者立即前往长安监狱,所有关押犯人......杀!”
轰隆~
好似一声惊雷,随侍的光禄勋闻言大惊,冷汗瞬间冒出,连一句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只能道:“臣......遵旨!”
当廷尉得知消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廷尉府或许会劝谏皇帝,但绣衣使者却不会,此时已经开始从皇宫最近的监狱杀戮。
顿时间,整个长安都在哀嚎,这让百姓们又想起了那个让人恐惧的杀戮之夜。行人纷纷争相回家,大门紧闭,只能在家中瑟瑟发抖,期望这场莫名其妙的杀戮快点结束。
南平里,有一处官署,这里住着的都是些外地官员,因只身来到长安,又无资产,只能住在朝廷安置的官宅内。
一名褐衣小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更是连声大喊道:“丙吉大哥,丙吉大哥...........”
哗~
房门打开,一青年男子走出,看到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吏,皱眉道:“周鄂,怎么回事?这里是官宅不是家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还管得了这些?刚才廷尉传来旨意,陛下亲自下令,要斩杀长安监狱的所有犯人..........”
“什么?”
不等周鄂说完,丙吉却是大急,连忙道:“到底怎么回事?这可是上万人啊,很多都是犯了小事关进牢狱,怎么说杀就杀?这不是胡闹.....”
“大哥.....慎言!”
周锷连忙看了眼周围,发现并无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有些埋怨道:“好我的大哥啊,说这话是要掉脑袋的,今后千万......”
“唉,大哥,你这是要干嘛?”
不过,疾驰而去的丙吉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快速道:“周鄂,吾要是回不来,你立即回乡,你要是还认吾这个哥哥,就好好照顾你嫂子和孩子.......”
周鄂一脸懵逼地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大哥,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这着急火燎的.......难道你还能阻止陛下杀人不成?嗯?杀人?”
“不好!”
周鄂脸色大变,这些年大哥资助照顾那个婴儿的事情他清楚的很,有时候更是亲自去送东西,以他对大哥的了解,此去怕是.......
哎.......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大哥啊!
他脸色变幻几下,最后咬牙道:“娘的,算老子倒霉,这次要是不死,就当还你一条命了..”说完急忙朝大哥跑出的地方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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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里一角落中,官邸狱内。
刘病已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惨叫和厮杀声,脸上一片煞白。外人看来他还是无知小儿,但内里却有着一个成年的灵魂,他知道,这就是自己那场劫难了。
手中紧紧握住青铜短剑,这几日他悄悄将其磨的锋利无比,连娇嫩的小手都磨的鲜血淋漓。藏在袖口下,要是真的......那怕就是死,也要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呐喊。
砰~
一声巨响,坚固的房门被踹开,就在病已惊惧之时,一道好似阳春白雪的声音映进心底。
“病已,病已,你在哪?”由于病已悄悄躲在门后,所以丙吉并未第一时间发现他。
看着着急火燎的丙吉,病已突然觉得不怕了。
“丙叔,我在这儿.....”
嗯?
丙吉连忙回头,看到缩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病已,心头猛地一颤,连忙上前查看,当看到其安全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好来的及时。”丙吉如释重负,如果说当年只是心中不忍,但多年的相处让他对这个懂事到令人心疼的孩子,打心底喜爱。
平复下心情,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丙吉双手搭在小病已的肩膀上,快速说道:“病已,你等下回房间,我要是没有叫你出来,千万别出来,记住没有?”
病已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丙叔......我会死吗?”
死?从一个五岁的小儿口中听到这个字丙吉不知为何突然想笑。是啊,多么可笑的笑话,本是至亲之人,先是杀了嫡子全家,现在更是要杀掉自己的曾孙,这是何等的可笑!
“不,丙叔不会让你死的,就算要死,也得从叔的尸体上跨过去!”丙吉笑着说道。
“还有我!”
“周鄂?”
“周叔?”
周鄂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耸耸肩,无所谓道:“当年丙吉大哥为我伸冤,算是救了我一条贱命,这次就当是报恩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丙吉满是无奈,这件事和对方毫无关系,明知会死但还是来了。他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知道到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那好,那就让我们兄弟赌一次!”
“病已,快回屋里去,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病已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好像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印在脑海里。
看到病已回到房间,周鄂挠头道:“丙吉大哥,我怎么都觉得他不像个孩子,好像什么都懂一样,你看他刚才眼神.....”
丙吉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沉声道:“今日要是死了,那就一了百了,要是命大,那你就将这孩子的一切都忘记吧。”
周鄂一愣,想要问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走,来的时候我已经让弟兄们都退到牢门处,那里狭小,最多只能容一人通过,只要我们守住那里,就还有一线生机。”
说完就快速走出,周鄂连忙跟上,当他们到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被团团围住,更有喝骂声传来。
“尔等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阻拦天使?尔等想要造反不成?”
听到对方气急败坏的话,众多狱卒心中忐忑,就在他们担心之际丙吉终于赶到。
“下官拜见天使,不知天使此来有何要事?”丙吉不卑不亢,但心中却担忧至极。不过,现在害怕也没用,既然做了决定,那就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来者是谒者令郭穰,他面色阴郁,死死地盯着丙吉,阴声道:“你就是这里主事?圣旨在此,还不让开,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天使恕罪,并非下官不让,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也不瞒天使,此官邸狱中关押的不是旁人,正乃是前太子据之长孙,陛下曾长孙,其他无辜的人都不能冤死,更何况陛下的亲曾孙呢?”
“什么?”
郭穰一愣,竟然是前太子之后?
虽然诧异,但却不是阻止他的理由,只道:“本官不管什么前太子后人,现在本官奉陛下旨意肃清长安所有监牢之人,你现在阻拦在先,还想以身相抗?这就是造反知不知道?还不快快让开!”
说完就要强闯进去,但......
铿锵~
丙吉面无表情猛地抽出佩剑,死死地拦在门口,沉声道:“下官也奉劝使者,不管这孩子因为什么入狱,但毕竟是天家血脉,要是真的惨死你等之手,等陛下反应过来,你可想过后果?”
丙吉此时还想做最后的劝说,但事与愿违,对方却道:“呵,本官可不管这些,既然你不让,那休怪本官来了。”
“来人!”
郭穰也抽出战剑,怒道:“小小廷尉监也胆敢抗旨,给吾杀进去,胆敢阻拦者,杀无赦!”
“诺!”
“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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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吉脸色大变,但事已至此,他也无路可退,就算退了,今后怕也要秋后算账,现在只有保住病已的性命才有一线生机。
“给吾拦住!”
说完也不管众人,他挺身而出,死死地堵住门口,趁其不备将对方踹出三步之远,立即将门关上。
“啊~气煞乃公也,来人,给乃公将门撞开~!”
郭穰看到如此差点被气死,他们到哪里被人客客气气的,谁想到在一个个小小狱监手中被如此羞辱。没错,在他看来这就是羞辱。
但官邸狱是关押朝廷重犯或者达官贵人的地方,在建造之初就考虑到防御问题,不但围墙高达两丈以上,更是使用青石建筑,大门更是只能允许一人进出,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虽然他们奉旨办差,但毕竟是临时起意,更没有调动大批人马,带来的只有区区十余人,想要攻进官邸狱,基本上不可能。
但要调用更多将士,那就必须陛下首肯,不然谁也调不动长安守军。
并且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中,想到这里他难色难看至极,却又毫无办法。
“你们在这里守着,本官这就去禀告陛下,待调来人手,乃公要让这丙吉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郭穰说完恨恨看了紧闭的牢门,跺脚离开......
房间内,病已听到外面没了动静,就知道暂时拦住了对方。现在他只能期望那位从未见面的皇祖善心显现。
丙吉虚脱地靠在墙上,此时他心中后怕不已,当时他稍有犹豫,怕是现在已是一具尸体了。
“丙吉大哥,你真是........”周鄂看着丙吉叹了口气。
丙吉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十余位狱卒,抱拳道:“今日多谢诸位兄弟了,但请诸位放心,此事因在下而起,事后一切后果都由在下承担,尔等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必然不会牵连诸位。”
“狱监,你说这话我等就不爱听了,我们虽然卑微,但也是响当当的汉子,狱监自来这里后,了结了多少冤假错案,您做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难得有您这样的好官,您放心,只要我等在,必然不会退缩。”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却死死盯盯着门外,他们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无声的朝诸多弟兄们抱拳一礼,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一切等活下去再说吧,要是....那一切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