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荒石园

一

我从小就喜欢大自然，喜欢观察植物的生长，喜欢观察昆虫的习性。这确实是从我的祖辈那里遗传下来的，我的父亲和我的爷爷，包括我的太爷爷，都是乡下人。农村离大自然很近，农夫通常很熟悉庄稼的生长规律，也知道那些野生植物什么时候生长、什么时候繁茂、什么时候枯萎。他们也很了解动物，比如了解自己家里的狗和鸡，了解天上的飞鸟，也了解那些昆虫。受家庭的影响，我从小对大自然就有浓厚的兴趣，第一次找到鸟巢和第一次去采蘑菇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那时的高兴劲儿至今都难以忘怀。

在距离我家很近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山顶上有一片树林，很早以前这片树林就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我经常从家里的小窗子往那边望去，看着这片树林在太阳下顶天而立，发出耀眼的光芒；看着它们在风中左右摇晃；看着它们在秋天叶子变黄；看着它们在冬天的茫茫大雪中被压弯了腰。我经常会看得入了迷，一直想要到山顶的这片树林里去瞧一瞧。于是，有一天，我终于有机会去爬上这座山。山坡十分陡峭，我爬了很长时间，每走几步就抬头看看山顶的那片树林，希望可以快点爬上去。

忽然，一个东西从我的脚边一闪而过，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小鸟。我猜它一定是从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飞下来的。很快，现实验证了我的猜想——在那块大石头的后面，我发现了这只小鸟的巢。这个鸟巢是用干草和羽毛做成的，非常精致，里面还静静地躺着6个鸟蛋。这些鸟蛋呈现出美丽的蓝色，就像是天空的眼睛一样。这是我第一次找到鸟巢，高兴得不得了，像是发现了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神秘基地。于是，我伏在草地上，屏住呼吸，认真地观察起来。

这时候，一只雌鸟过来了，它十分焦急地在我的头顶飞来飞去，而且发出“咕咕”的叫声，似乎想把我从鸟巢边引开。但我当时年龄还小，并不知道它是在为什么而焦急，也不清楚它的叫声是想向我传达什么样的意思。我心里只是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先拿走一个蓝色的蛋，带回家里作纪念；两个星期之后再回来，趁着小鸟还不会飞把整个鸟巢都端走。于是，我把一个蓝色鸟蛋捧在手里，又垫上一些青苔，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走到山脚下的时候，我恰巧遇见了村里的牧师。

他一见到我就问：“哟！一个萨克斯高勒鸟的蛋！你在哪里捡到的？”

我把自己拿鸟蛋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还对他说：“等到小鸟都孵出来后，我要把它们全抓走。”

“我亲爱的孩子，你不能那样做。”牧师教导我说，“你把鸟蛋拿走就是把雌鸟的孩子夺走了，你想想雌鸟会有多伤心呀！小鸟不能在妈妈身边又会是多么可怜，你不应该那么残忍啊！你应该让那些小鸟跟着妈妈健康长大，它们还可以捉害虫。如果你想要做一个好孩子，那就答应我，以后再也别去碰那个鸟巢了。”

牧师的话给了我很大启发：首先，我知道了偷鸟蛋是件残忍的事情；其次，我知道了动物同人类一样，它们也有各自的名字。

于是，我问自己：“那些生活在树林里的、草原上的小动物，它们又分别叫什么名字呢？‘萨克斯高勒’是什么意思呢？”我的内心充满了好奇。

几年以后，我才知道“萨克斯高勒”的意思是“生活在岩石之间”。这种鸟确实是这样，我是在大石头边上发现那只雌鸟的，也是在大石头后面发现鸟巢和鸟蛋的。此后，我就开始打听各种动物的名字。就这样，牧师无意中说出的一种鸟的名字，给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激发了我对大自然的求知欲。

第一次去采蘑菇的经历也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是在一片小树林里。在我们的村子旁边有一条小河悄悄地流过，那片小树林就在小河的对岸，树林里多是光滑笔直的山毛榉树，就像一座座高高耸立的塔，潮湿的地上铺满了青苔。一天，就在这片小树林里，我看到了一个小蘑菇。它刚刚长出来，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白色的鸡蛋。周围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蘑菇，形状各不相同，颜色也很不一样。有的长得像纺锤，有的长得像草帽，有的长得像灯罩；有的如果被弄断了，会从里面流出乳白色的黏液，有的当我踩碎它们的时候就变成了蓝色。其中有一种蘑菇最让我感到稀奇，它的形状像梨，顶上有一个小圆孔，像是烟筒一样，我在下面用手一戳还会从“烟筒”里冒出一股烟。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将它们装了满满的一大袋子，等着我什么时候心情好就把它们全部弄得冒烟。

从这以后，我经常去这片奇妙的树林里采蘑菇，这让我学到了很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树上的小乌鸦似乎也对蘑菇感兴趣，每当我到小树林里采蘑菇的时候，它都会飞到我的身边，盯着我手里的蘑菇。

后来我上学了，可是我对大自然的兴趣依然没有减弱。在帮老师割草的时候，我发现了青蛙，并开始观察这种动物。在收核桃的时候，我和田野里的蝗虫玩耍。起初我觉得学语文很枯燥，后来父亲给我买了一本带图画的书，书的前几页是教孩子认识字母，每一个字母占一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面画着一种动物，从此我的语文成绩进步很快。正是这些动物引起了我对语文学习的兴趣。

二

后来，我上了师范学校，之后如愿以偿地成了一个小学自然老师，于是我又可以继续对动物和植物进行研究了。我一直都有一个愿望，就是在野外建立一个自己的实验室。可是当时的我很穷，每天都还在为解决温饱问题而发愁，拥有一个自己的实验室的梦想简直遥不可及！40年来，我一直都怀有这个梦想：凭借自己的努力，拥有一块小小的土地，在上面建起我自己的实验室，从此以后不用去远处旅行，在这里我就可以没有任何烦扰地进行自己的观察和实验，用秘密语言和我的动物朋友们进行交流。如今，我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在一个幽静偏远的地方，我得到了一块并不大的土地，它成为实现我梦想的园地。这是一块荒石园，当地人叫它“阿尔玛”，意思就是“一片荒芜之地”。这里到处是石子，土地也很贫瘠，除了百里香，其他什么植物都难以成活。到了春天，如果碰巧下了点儿雨，在那些乱石堆里也是可以生长出一些小草的，然后羊群就会到这里吃草。这块贫瘠的土地就是我一直梦想得到的，我想把它建成自己的昆虫实验室，在这里观察昆虫，探索自然，得到新的发现，在昆虫研究方面做出点成就。

不久后，我发现荒石园的乱石之间掺着一些红土，并且看得出曾经有人在这里耕种过作物。别人告诉我，以前在这里种过一些葡萄，但看着眼前荒芜的景象，我真的感到十分懊恼，因为原来的那些植物已经被人拔掉了，现在这里既没有薰衣草，也没有百里香。这两种植物对别人来说也许没有什么意义，但对我来说非常有用，因为膜翅目昆虫可以从中采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所以我想在荒石园里多种一些植物。

如今，我的荒石园里长满了犬齿草、矢车菊，还有一些西班牙刺桐——一种盛开橘红色的花朵，并且有硬爪般的花序的植物。比西班牙刺桐还高的是伊利大刺蓟，它那笔直硬朗的枝干有时能长到一两米，末梢长着硕大的紫红色绒球，上面还带有尖利的小刺，这是它在大自然中保护自己的武器，让那些想要采集它的人难以下手。荒石园里还生长着一些荆棘，结着淡蓝色的果实，长长的枝条延伸到了地面上。如果你不穿上半高筒皮靴就来到这遍布荆棘的地方观察蜜蜂，那你的脚肯定会被刺破，弄得又痒又疼。

这就是我奋斗了40年所得到的属于我的梦想中的乐园。

我的这个乐园在别人看来可能既奇怪又冷清，但它是无数膜翅目昆虫的天堂，我以前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见到过这么多的昆虫。“各行各业”的昆虫都以这块地为家，有以捕食活物为生的“猎人”、搅拌泥土的“泥瓦匠”、剪切花叶的“材料工”、制造纸板的“建筑师”，也有钻木头的“木匠”、挖掘地下隧道的“矿工”……总之，“各行各业”的昆虫都有。

看！这里有一种精通缝纫技术的黄斑蜂。它先敏捷地剥下开有黄花的刺桐的网状线，然后在上面刮来刮去，刮出一个小绒球，再骄傲地用嘴把小绒球叼走，放到地上，做出一团棉絮一样的东西。它准备用这团东西来储藏它的蜜和卵。那边飞着的是一群切叶蜂，在它们的肚子下面有颜色各异的花粉刷，有黑色的、白色的，也有血红色的。它们打算从这些蓟类植物丛中飞出去，飞到邻近的小树林中，从树叶上剪下圆形的小叶片来包裹它们的收获——花粉。那边是一群穿着黑丝绒衣的石泥蜂，它们的职业是加工水泥与沙石。在我的荒石园的石头上，随处可见它们建造起来的房屋。另外，这里还有一些壁蜂，它们很善于为自己的孩子搭建房屋。有的把窝巢搭在空蜗牛壳的螺旋壁上；有的则把它们的幼虫安置在干燥的荆条的木髓里；有的利用折断的干芦苇的沟道做它们的家；还有的就直接住在高墙石缝的隧道里，连租金都用不着付。您瞧，它们的世界多么奇妙！有的蜂头上长着长长的触角，比如，大头蜂和长须蜂；有的蜂后腿上长着用来采蜜的刷子，像毛斑蜂。

荒石园的墙壁终于建好了，四处还堆放着石子和细沙，这些全是被泥瓦匠们遗弃的，但是不久以后就会被各种膜翅目昆虫占领，当作它们自己的家。石蜂选择石头的缝隙作为它们晚上睡觉的地方。粗壮的斑纹蜂若是遇到了袭击，抑或当有人或动物一不小心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立刻扑上去还击，无论对方是人还是狗。它们挑选了一个比较深的洞穴作为自己的家，以防受到金龟子的袭击。鸫鸟穿着黑褐相间的衣服，看上去好像是黑衣僧，站在石头顶上唱着走调的歌曲，它们会在什么地方建造自己的家呢？那些藏有天蓝色的小鸟蛋的鸟巢，一般是在离鸫鸟站着的石头不太远的石头堆里。当石头被人搬动的时候，站在上面的那些小“黑衣僧”马上就飞起来，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我对这些小“黑衣僧”的离开感到十分惋惜，因为它们是很招人喜欢的小邻居。至于那些长耳斑纹蜂，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它们，因此即便它们走了我也不觉得遗憾。

在沙土堆里，还隐藏着另外一些昆虫，比如，朗格多克飞蝗泥蜂和大唇泥蜂，它们是捕猎的高手。令我感到遗憾的是，这些可怜的昆虫被那些修墙的泥瓦匠们赶走了。但是仍然有一些猎手还在这儿，那就是沙泥蜂，它们成天在草地上忙碌地寻找小毛虫。还有一种个头很大的蛛蜂，它们竟然胆大包天地去捕捉狼蛛。在荒石园里到处是狼蛛的洞穴。狼蛛的个头很大，眼睛闪闪发光，让人见了有些毛骨悚然。蛛蜂捕捉狼蛛可是要花点儿力气的。另外，这里还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它们排成整齐有序的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去围捕那些比它们个头大的昆虫。

此外，荒石园的树林里还住着各种各样的鸟，有黄莺、翠鸟、麻雀、金丝雀、红角鹗，还有猫头鹰。离这片树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池塘，里边住着两栖动物。每年5月份，池塘里各种鸣叫四起，仿佛乐队在演奏，震耳欲聋。在所有的住户中，最勇敢的要数那些膜翅目昆虫了——它们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情况下就霸占了我的屋子。在我的屋子门口住着白边飞蝗泥蜂。我每次走进家门都必须十分小心，不然就会踩坏它们，甚至伤及它们的性命。在窗户旁，长腹蜂在石头砌成的墙上建筑土巢。我在窗户的木框上无意中留下的一个小孔被它们用来做通道，它们从这里钻进自己的巢。在百叶窗的边线上，几只泥水匠蜂建起了蜂巢。午饭的时候，胡蜂就来我家拜访，它们的目的只是想看看我饭桌上的葡萄熟透了没有，是不是可以作为它们的一顿美餐。

这些昆虫都是我的好朋友，有的已经是多年的老友，有的则是新结交的朋友。它们都住在我这里，每天忙着打猎觅食、建筑窝巢，以养活它们的大家族。这块荒石园真是我的一块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