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女捕快2:春风得意马蹄疾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魂断科考日

1

转眼便是天子开科取士的大比之年。全国各地的举子们纷纷赶赴京城,参加由尚书省礼部主持的省试。省试共有三场,每场考两日,考中后便成为贡士,可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而按照惯例,殿试只排定名次,一律不黜落,因而省试便成为中进士的关键。

这一年省试的规模极大,北麓贡院九千多间号舍座无虚席,远观犹如密密麻麻的蜂巢一般。每六七十间号舍为一排,称为“号筒”,按《千字文》的顺序排列。李二郎与张小宝便是负责看守其中一排“号筒”的号军。在二人值守的巷口门额上悬挂着一块粉牌,上书“玄字号”。

首场考试已进行了一日一夜。这天夜里,张小宝从后院领来了用布袋装的干粮,笑嘻嘻地递给李二郎说:“李叔,歇会儿吧。咱们这号的举子们都规矩,一整日了也没甚动静。明日这场便完,估计翻不出啥风浪了。”

李二郎年逾五旬,生得干瘦精明,曾参与过多次省试的监考。他接过干粮袋,取出一块烧饼,啃了一口,道:“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今夜才是蛇鼠最易出洞的时辰。”

张小宝知他经验颇丰,便请教道:“这是为何?”

李二郎啃着烧饼,微有得色。“刚开考时,各路监考都恪尽职守,雷厉风行,那些考生们知道厉害,皆正襟危坐,不敢越雷池半步。到了今晚,明远楼明远楼:贡院内的一座高楼建筑,巡考官可在楼上眺望,监视考场。上的监考官吏和号军们都疲乏了,总有吃饭打盹的时候,监视便不那么严格。况且明日午后便要交卷,再不动手就迟了。一些夹带文章进来的考生,往往会趁着夜色偷窥抄袭。另一些找人代写文章的考生,则会想方设法私下传递。皆因科举对于每一位考生来说利害太大,成则平步青云,败则打回原形,铤而走险的可大有人在哩。所以,小子啊!今夜可给我瞪大了眼睛。知贡举知贡举:主持科举考试的大臣,仅管理考场事务,不负阅卷取士之责。丁大人说过,抓住舞弊的重重有赏。”

“得嘞!”张小宝满口答应。

于是,二人强忍住困意,不错眼珠地盯着号筒内的动静,每隔半个时辰还会走入巷子里巡视一番。到了四更时分,万籁俱寂,号舍中传来阵阵鼾声。张小宝哈欠连连,李二郎却两眼放光,愈加警醒,心底隐隐浮起一丝不安。“小子,别睡!”

“李叔,考生们都睡了,不会再出啥幺蛾子。咱们轮流打个盹吧。”

“不。你还未觉出蹊跷吗?”李二郎道。

“咋了?”

“今夜上茅厕的考生特别多……”

张小宝醒了醒神,望着黑漆漆的巷子,失笑道:“李叔,您未免思虑太过了。科场规定,每回只允许一人如厕,且俺都全程跟随,哪里有空子可钻?”

“那茅厕里面……”

“很干净。俺每次都进去查看,里头绝无藏匿书稿的地方。”

李二郎颔首,却仍是不放心。“我再去瞧瞧。”

他打开栅栏,踱步进入巷子,一面走一面巡视。每间号舍不过三尺余见方,两边砖墙上离地一尺五寸和二尺五寸高的地方分别留有一道砖托,用于搁号板。若将两块号板都搁在下面那一道砖托里,便可拼成一张床,供考生休息;若将靠外面的那块号板挪到上面的砖托里,则恰好构成了桌椅,供考生答题写字。春寒未尽,号舍中仅摆了一盆炭火、一支蜡烛。考生们要在如此逼仄简陋的空间中,连续多日起居作答,难怪都道“三场辛苦磨成鬼,两字功名误煞人”。

李二郎打着明纸灯笼,一间一间地查看号舍的情形,见每名考生皆躺在两块号板拼成的床上,盖着被褥沉沉睡着。他来至茅厕门口,撩开蓝色棉布帘往里瞧了瞧,不过四面土墙围起一个土坑,连立足之地都局促,更别提藏匿书籍了。他走回到巷口的栅栏外面,猛灌了一口凉水,继续枯坐着看守。到了五更时分,送早饭的差役小栓子挑着两筐饭食,吭哧吭哧地走了过来。

“李叔,一切安好?”

“都好。”李二郎拿佩刀挑起箩筐上面的白棉布,见满筐冒着热气的白敷敷的大馒头,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张小宝眯着眼,笑嘻嘻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这些举子应试虽然辛苦,可吃的都是大白面馒头和新鲜酱菜。哪里像俺们,给几块干烧饼便算是恩赏了。”

“有本事,你小子也考个举人去!”李二郎嘲讽道。

张小宝讪讪道:“叔休瞧不起人。俺幼时也上过两年学,怎奈家里穷供不起,这才寻了门路到县衙干这苦哈哈的皂隶。”

“贵子难从寒门出,少说两句罢。能考上科举的,那都是文曲星下凡,哪里是你我这等蠢物?”李二郎道。

这时,一旁的小栓子猫着腰,问道:“李叔,早饭可送了不?”

“去吧。”李二郎打开了栅栏。小栓子答应一声,挑着箩筐往巷子里头走。他一间一间挨着送饭食,一些尚未睡醒的考生也纷纷起身,点燃蜡烛,准备新一日的考试。

突然,只听巷子中部的一间号舍前传来了小栓子急切的呼唤声:“这位大人,您醒醒,醒醒!啊——”

随着一声凄惶的惨叫,李二郎的心骤然收紧,提起佩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小栓子已吓得瘫坐在号舍门外,四肢打战,嗷嗷号哭。李二郎往里定睛一瞧,只见由号板拼成的床上侧身躺着一个人,盖着的棉褥已掀开,露出被洞穿的胸膛。鲜血从胸膛里流出来,淌满了号板,流到地面上,已干涸成丑陋可怖的形状。

天蒙蒙亮,位于皇宫偏隅的司药房便忙活开了。宫人们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各宫主子们早晨服用的汤药、进补的丸药以及御膳房烹制药膳所需的药材。方欣媚提着一只装了药的朱漆描金八宝食盒,一路疾行出了皇宫的西南角门。行了没多远,便来至一扇漆黑小门前。一名小太监前来应门,见她穿着三等宫女的绛紫色团花长裙,便没甚好气,一径将她引至后院的穿堂前。

“候着吧。”那小太监硬生生扔下一句话,便去了。

欣媚提盒立在院中,看着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旭日东升,霞光似锦,几只莺儿叽叽喳喳地争抢着树上的暖枝。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欣媚只觉两腿酸软,饶是将食盒来回换手,手臂亦酸疼得快拎不住了。这时,一名年轻女子步履轻盈地从正房走了出来。她穿着二等宫女的银红撒花长裙,头上梳着俏丽的双丫髻,斜插一对金镶珠宝蝴蝶簪,胸前挂着一颗硕大的玛瑙绿石坠子,手腕上还露出一对金镶玉嵌珠宝手镯。她妖妖调调地走上前,斜睨着欣媚道:“司药房的?公子还在用膳,你且再等一等。”

欣媚屈膝福了一福,道:“这位姐姐,司药房还有别的差事。劳烦您将这盒药收下,我也好回去交差。”

那宫女挑起双眉,立时拉下脸来:“司药房怎的恁没规矩?难道还要本姑娘教你如何当差吗?”

欣媚窝了一肚子火,脸上却一丝儿也看不出,淡淡说道:“司药房从来只负责制药、送药,药到了府上,差事便了了。”

“哼,若是这药出了什么差错,司药房也不理会吗?”

“司药房的药,从无差错。”

那宫女一双杏眼圆睁,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汤药送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药凉了必然影响药效。你且回去重新熬制一副送来吧。”

欣媚紧抿着嘴唇不答言,太阳穴处的青筋隐隐地突突直跳。

那宫女越发得意道:“公子一个时辰后便要见驾,还不赶紧去!”

欣媚抬起头来,唇畔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道:“回姐姐的话,因真大人府上路途稍远,司药尚宫怕汤药凉了,一早便命我等将药方制成丸药送来。”

“你!”那宫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个伶牙俐齿的婢子!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三等宫女,偏生要当什么‘宫廷捕快’,简直笑死人了。”

“‘宫廷捕快’是皇上亲封,姐姐嘴巴如此不饶人,便不怕获个欺君之罪吗?”欣媚语气平淡,却也据理力争。

“不要脸的蹄子,竟敢在本姑娘面前撒野!”那宫女面皮紫胀,越发泼辣起来,“哼,我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我家公子对你青眼,你便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告诉你一句实话,凭你这低贱的身份,即便将来进了府,也不过是跟俺们一样的人,当姨娘还得排到我的后头去呢。”

欣媚气得手脚发颤,全身血脉倒逆,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气味。还未待发话,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断喝道:“梅香,休得无礼。”循着声音望去,见七皇子郑玄真同一名年轻女子从房内走了出来。

欣媚忙屈膝行礼道:“真大人万福!”

那女子乃一等宫女的装扮,珠钗满头,粉妆玉琢,笑盈盈走过来,拉住欣媚的手,道:“这位便是欣媚姑娘吧?果然生得桃羞李让,我见犹怜。奴家是真大人房里的丫鬟桃红。那个嘴上不饶人的丫头叫梅香。无意冒犯欣媚姑娘,还望妹妹见谅。”

欣媚见她如此客套,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拿眼梢瞟了玄真一眼,道:“见过桃红姐姐。这是真大人的药,烦请收下,按时服用。”说罢,便要告退。

“姐姐留步。”玄真撩起银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下摆,上前几步道,“小真子还有话与姐姐说。”他摆一摆手,那两名丫鬟便缓缓退下了。

欣媚抬眼窥觑他的面容。风寒尚未痊愈,英俊的脸庞苍白憔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汪清泉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许久未见姐姐了。”

欣媚垂着眸子,神色如常道:“真大人身子可大安了?”

“心里不自在,身子又怎能安乐?”他的声音哑哑的,好似一只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在心头,“方才那些话,姐姐别吃心。她们都是自小伺候我的,顽皮惯了,说话没个轻重。”

欣媚绷着面皮,沉声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欣媚岂敢?”

“姐姐真要与我生分了吗?”玄真脸颊微微鼓起,似有受伤之意。

“尊卑有别,欣媚不敢逾矩。”

玄真的面色越发黯然。“从前姐姐去内侍监时,见到小真子还会说笑一会儿。最近却连人影都不见,远远碰上还绕道而走。究竟小真子哪里得罪了姐姐?莫不是奴才们乱嚼舌根,惹姐姐生气了?”

“真大人休这样说,欣媚亦不过是一介奴才。”欣媚垂首恭谨,轻轻一福,“司药房还有差事,欣媚告退。”

玄真急得忙拉住她的衣袖,正待说话,府上的管事太监小鹿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说:“大人,不好了。北麓贡院出了命案,皇上急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