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江月初圆，春夜漏永。京城的清淮河畔，一树树海棠花在灯火笙歌中向晚而开，密密匝匝，将春意闹上枝头。北麓贡院西侧有一座晓月试馆，分为两个院落，西院三进，东院两进，南面临街迎市，是各地赶考的举子们最为便利的落脚之处。

是夜，后院花园一座四角凉亭的石案上摆了一把青瓷碎玉纹酒壶，两三样果盘，一对赴考的举子正对坐而饮，谈笑低语。其中一人年轻潇洒，穿着蜜合色杭绸直裰，外罩月白色的素面杭绸鹤氅，一派富贵风流之态。他含笑举杯道：“小弟在沧州时，便常常听闻兄台的大名。兄台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做得一手好文章，诗文更是名扬海内。”

另一人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如冠玉，仪表堂堂，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宝蓝色家常锦缎袍子。他微笑着将酒盏内的琼浆一饮而尽，道：“贤弟切莫取笑。愚兄不过庸碌之资，两试落第之辈，怎比得贤弟少年才情，风流倜傥。正如诗云‘业成早赴春闱约，要使嘉名海内闻’。”

那年轻人摆手笑道：“兄台如此过誉，小弟哪里禁得起？不知近来兄台可曾听说科场的一些异闻？”

“何事？”

“小弟听闻夫子庙那边有消息传出，此番春闱只要交足一定数额的银两，便可确保入榜无虞。”言罢，年轻人拿眼觑着对方，静观其色。

那年长者面色一沉，许久方道：“科举乃我朝抡才大典，皇上极为看重，岂容那些奸佞小辈从中舞弊？”

“然也。小弟亦如此认为。只是……”年轻人眼眸微转，闪出点点碎光，“兄台可曾想过，以您博古通今之才，为何会接连两试落第？”

“贤弟的意思是……”

“我朝虽已取消了唐代行卷之习俗，但若能提前博得考官之青眼，自是极有益处的。”年轻人声音虽轻，语气却郑重。

“莫非……贤弟已知晓主副考官的名姓？”年长者惊异道，旋即脸上又浮现极为恭顺的笑容，“若果有门路，还望不吝赐教！愚兄来日定当结草衔环，感恩报德。”

年轻人下颌微微一收，沉声道：“此事不易，所费颇多，兄台可要有些筹谋。”

“那是自然。吾虽出身贫寒人家，亦知兹事体大，必当倾囊一博。”年长者含笑拱手道，“贤弟大恩，铭刻在心，至死不敢有忘也。”

此时，忽闻旁边灌木丛中有窸窣声响。二人大惊，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小黑狗趴在海棠树底下，一边凑嗅，一边奋力刨坑。

“哼，狗儿也来凑趣儿……”年长者笑道。然而，不到片刻工夫，笑意便从他脸上褪得无影无踪。

一阵料峭春风吹过，海棠花瓣凌风而舞，如出殡时漫天散开的冥纸，有种阴森凄惶之美。年轻人的表情惊惧扭曲，眼珠几乎要从两眶中跳出。

那棵海棠树底下的泥土被刨开了一个坑，蹲在一旁的小狗浑身漆黑，两眼放光，嘴里叼着一样白森森的东西。

——那是一只成年人的手，五指俱全，指节发白，手腕处翻出暗红的血肉。

“啊……”霎时间，尖叫声惊破柳梢梅萼，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