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问:如何从“名”“象”中探寻真实?
不论“名”还是“象”,都不等同于事物本身。而我们日常学习和接触的,却大多是落于文字和语言的“名”;我们目中所见,耳中所听,也只是通过光线和声音传递的“象”。如果一味去追求“名象”而忽略了真实,那么初始方向就错了。
因为“名”和“象”,都只是“真实”的外在显化,它们链接真实,但它们本身并不是真实。它们就像月亮在水中的投影一样,顺着投影的方向,你能找到真正的月亮,但如果一味去研究投影了,所行越多,偏离就会越远——“其出也弥远,其知弥少”。
一颗石头,随着观察角度的不同,可以得到无数不同的形象。知识取用于万物,随着认知角度的不同,推陈出新而无穷无尽。老子为什么说“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在我们看来,博闻多见、博览群书、博学多才明明都是很正面的褒义词,但老子的眼光却与我们并不一样。
音符只有七个,而作出来的乐曲万千;汉字常用的只有三千多个,而组合出来的文章无数。如果学音乐把乐曲都装在心里,读文章把文章都装在心里,当然可称之为“博”,但其实是“博”而不知。
金庸先生有一句话,叫“无招胜有招”。真正的高手,并不是追求习遍天下招式,而是能以一颗浑心应对天下招式。每有新的招式,就能心生相应的破法,故而以“一”可以御万,以“一”可以生万法,却并不是心中装着千招万式。
同样,真正的“知”者,也不会去追求博闻强记,去大量获取见闻知识,而是能以“一”解析天下万物。因为它们知悉天下万物“真实”的本质,故而可以“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出户而知天下”。但是这个“一”,却并非任何语言能形容,并非任何人能传授的。
孔子曾谒见老子,老子对孔子说:“如果道可以拿来献给别人,人们就会争着拿它献给君王;如果道可以送人,人们就会拿它送给亲人;如果道可以说得清楚,人们就会把它告诉自己的兄弟;如果道可以传给别人,人们就会争着传给自己的子女。然而上面说的那些都是不可能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一个人心中没有正确的对道的认知,那道就绝不会驻留在他心中;如果一个人的行为不符合道的规则,那道就绝不会在他身上呈现。”(见《庄子·外篇·天运》)
有道的人,难以把得到的道献送给别人;有智慧的人,难以把拥有的智慧赠送给别人;有境界的人,难以把体悟到的境界转送给别人。因为它们都必须要求人先在心中完整地认知了它、接受了它,也就是“中有主”,而后才能依托于这个“主”而存在,并不是像外物一样可以脱离己身,单独存在,所以不可给予、不可赠送。
我们可以赠送给别人的,是语言文章,是“名”;我们可以邀请别人观看的,是影像记录,是“象”。“名”和“象”可以与真实剥离开来,所以可以给予,可以赠送。但如何能从这名象中把握住它们所指向的真实,就需要会读书,会看象。
书籍、资料都可以存储进电脑,但电脑却从中得不到任何智慧的提升、境界的升华,因为电脑不会读书。人若不会读书,书对于他来说,除了文字量的累加之外,一无用处。读书,眼光却始终专注在文字上面,又怎么能得其真意呢?
孙阳,也就是春秋时期的“伯乐”,以相马之术而闻名于世。为了使千里马不再被埋没,他把毕生的相马经验总结成书,即《伯乐相马经》。据传孙阳有个儿子,看了父亲写的《相马经》,以为相马很容易,就拿着这本书到处找好马。
他按照书上所绘的图形去找,一无所获。又按书中所写的特征去找,最后发现有一只癞蛤蟆很像书中写的千里马的特征,便高兴地把癞蛤蟆带回家,对孙阳说:“父亲,我找到一匹千里马,只是蹄子稍差些。”
伯乐一看,哭笑不得,没想到儿子竟如此愚笨,便幽默地说:“可惜这马太喜欢跳了,不能用来拉车。”接着感叹道:“所谓按图索骥也。”
按图不能索骥,纸上也不能谈兵。孙阳是一代相马大师,写出来的文字尚且让不会读书之人把癞蛤蟆误认为千里马,又更何况他人、他书呢?把圆融的思想用一个个文字表述出来,本身就已经是对思想的割裂了,而又还有人再进一步去割裂文字来探寻思想,比如把“儒”理解为“人需”,把“佛”理解为“弗人”,这不更是缘木求鱼的行为吗?
传说孔子向著名琴师师襄子学弹琴,练了十天还在弹同一首曲子,师襄子见此便说:“你可以学习新内容了。”孔子笑了笑说:“我已经熟习了曲子,但还没有学会弹琴的技巧。”
又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对孔子说:“你已经学习了弹琴的技巧,可以学习新的内容了。”孔子却说:“我已经熟练了弹琴的技巧,但还没有体会琴曲的意蕴。”
又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体会了琴曲的意蕴,可以学习新的内容了。”听了此话孔子又说:“我还没有体会曲中人到底是怎样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孔子终于感觉到了琴曲中的人穆然深思的样子,安然愉悦的心情,高瞻远瞩的志向,于是便找来师襄子对他说:“我知道曲中的人是怎样的了,他高大挺拔、目光深远,是天下之王,此人若不是周文王,那还会是谁?”师襄子听了,不禁连连夸赞。
正如孔子学琴要能感受到曲中人,钟子期听伯牙弹琴,同样能听出伯牙心中所念。伯牙琴音志在高山,子期说“巍巍乎若泰山”;琴音意在流水,子期说“洋洋乎若江河”。倘若孔子学琴只学到一篇篇乐谱,子期听琴只听出一个个音符,又如何能称之为“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