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文史资料(第3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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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故事

宁夏府城记忆

朱文华

普济寺

这是宁夏府城佛教圣地之一,平时信徒众多,香火旺盛,是南郊的一大名刹。

此寺坐落在银川南门桥的西南侧,顺红花渠向西南依渠湾而建的一座大庙。门前有一对石狮子,雄的在左足下踏着一个石绣球,雌的在右足下踏的是一只小狮子。石狮子高在一米五左右,宽约一米六,长约有一米五,坐在石台上张牙舞爪地监视着过往行人。嘴里含着一个石球,瞪着一双拳头大的眼睛,凶猛至极,好像要吃人的样子。仿佛在说:“我是兽中之王,你再前进一步,我就把你撕个粉碎。”用来看守这宽大的广场,吓唬天煞地鬼和过往行人。站在庙门向东看,可见由南门桥向南的一条土路,宽三米左右,只能走牛车、马车、骡马,通到永宁、吴忠等地。在狮子的身后不远处就是大红庙门,庙门宽三米左右,厚有十厘米,门面是用红漆油成,颜色鲜红,十分耀眼。门面分上、中、下三行,包的油成黑色的铁条,宽约十厘米厚有一厘米,上面帽钉油成金黄色,鸭蛋大的圆帽钉,不但结实,而且红门、黑铁条、金黄钉十分好看。和红土色的围墙相配,墙上用黑漆写着“南无阿弥陀佛”,显得威武、雄壮、庄严、肃静,使人肃然起敬。

庙门前是宽阔的盐碱滩,一片雪白,寸草不生,是举行法事和办理庙会的好地方,每年的四月初八、端阳和八月十五、冬至……做小生意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抗战后在这里建了一个抗战纪念碑,高有一米多,宽七八十厘米,厚二十多厘米,纪念碑的前面刷的是黑色,字是白色的。

从庙门进来是门庭,里面塑的四大金刚,睁着拳头大的眼睛,龇牙咧嘴好生吓人。过了门庭又是一个大院落,南北长,东西短,有四五百平方米,称为前院。每遇庙会便在这里唱大戏,四乡农民、渔民、牧民、做小生意的……云集于此,非常热闹。

前殿比前院高出一米左右,建在周围全是用条石做基砌成的高台上,全是一砖到顶的立木房子。前殿有三间宽,东西两侧全是木制的门窗,上面都有木刻浮雕,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千姿百态,活灵活现,精美绝伦。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麋鹿口衔灵芝草,麒麟驾云送吉祥”,是雕刻在门上的,麋鹿的那眼神、动作,好像正在向你走来。南北两侧是用一色青砖建成的墙。墙内外用石灰搪过再进行彩绘,墙两侧画的都是关云长的故事。可以说:整个寺院是雕梁画栋,五彩缤纷,精巧诱人。殿顶是起脊挂瓦的,顶上有黄绿两种琉璃瓦,少数黄的在中间摆成各种图案。绿的在四周陪衬恰当。清晨远眺华光烁烁。屋脊的四角有飞檐上翘,檐下挂有铁制惊鸟铃,微风吹来叮叮当当十分悦耳。屋脊中央安有绿色的琉璃瓦烧制的张口兽,它口中含着念珠,怒目圆睁,好像立即可以投入战斗,取人性命。前殿两侧各有一个小过道,是通向大殿的。每到初一、十五,前殿的前后门全开,烧香的人可以从前殿直到大殿。出去的人可以从两侧小门走,互不影响。

前殿内塑的关公像,和颜悦色,面带微笑,手捋胡须。大红脸,丹凤眼,卧蚕眉,长胡须,身穿绿袍坐在中间。周仓一手拉着赤兔马的笼头,一手抓着缰绳,站在马的北侧,黑红脸上一对大眼怒目而视。关平是白净脸,宽额头,紧锁双眉,眼含忧伤,手拿青龙偃月刀,站在南侧,威武肃穆,栩栩如生。

大殿建筑更雄伟,地基比前殿又高出一米多。廊下的粉白墙上画的是佛家故事,如来佛端坐菩提树下在讲经说法,听众极多,穿着不一,形态各异,如真人一样。工艺精湛,色彩鲜艳,引人入盛。全寺大多是起脊挂瓦,条石筑台,青砖砌墙,石灰搪墙,白灰勾缝,方砖铺地的建筑。基础和台阶全是用相同规格的条石建成。工程浩大,用料最好,质量极优,堪称千年基业。大殿外的墙上画着各种神话故事,十分精美。

大殿五间宽,也很深,中间塑的如来,身躯高大,端坐莲台,金光闪亮,慈眉善目,满面笑容。大殿两侧还有佛像,比中间的如来佛像略小,全都身坐莲台,据说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再往下的佛像都小了些,我仅记得有降龙和伏虎两个罗汉,其他可能是十八罗汉之类,记不清名字了。在大殿门外两边各有一小圆门,直径在两米宽,北门是走菜园的,寺里一年四季吃的菜全是自己种的。园内除种的白菜、胡萝卜、青萝卜、洋芋,还有两棵核桃树,每到秋天多少还结些核桃。南门是走僧侣宿舍和伙房的,这里的设备很简陋,是寺里僧人食宿之所。前殿和大殿之间形成一个长方形院子,北房是方丈室、小佛堂,还有三间是客厅,庙会期间是招待会首的。南房是住持室、监寺和普通接待室,庙会期间在这里收布施的。院中种有各种花卉,春夏这里花香扑鼻,蜂蝶飞舞,环境优雅,空气新鲜,安静异常,真是修行的好地方。

站在庙门向南看,可见由南门桥向南的一条土路。土路再向东便是一片湖滩,俗称“杀场”,过去杀人便在这里。再往前走便是芦苇湖,长有很高的芦苇。这个东西用途很广,可以盖房子、打苇席、编织……另一种水生植物叫“蒲草”,性极柔软,它可以打廉子、做墩子,当时农民日常生活中用处很广。这都是湖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平时这里人烟稀少,黄昏则人迹罕见。

庙的北侧是红花渠,从桥向北走过桥便是原来的南关小学,是一个四合院,有几十个学生。再向北不远便是少数居民区,但人数极少,有二十多户,都是土坯房子,住着穷苦人家(有钱人全住在南关内部)。

方丈师傅叫长僧,年纪七旬左右,中等以上身材,又瘦、又扁(类似把一个人从横面劈开,只留了前半面),吃食物很少,正在练“辟谷功”(就是少吃东西)。他从小练“童子功”,功底深厚,脸盘红润,闪闪发光。白发银须,红色袈裟,黄色僧袍,白布袜子,黑布鞋,很像传说中的比丘佛。平时一点表情都没有,在他的脸上找不到喜、怒、哀、乐。走路低着头,微闭着眼,目不他视,双手有些抖动。真像俗话说的“走路怕伤蝼蚁命,飞蛾扑火纱罩灯”,是以慈悲为怀的人。他的生活很规律,三更开始练功,早上吃一小碗稀饭,然后打坐(练气功)到天黑,再吃半碗稀饭,开始在庙院到处检查,最后回屋诵经。

平时看他老态龙钟,步履不稳,双手发抖,从外表看谁都想不到他会武功。但一入武场走上几圈,便脚下生风,动作敏捷,反应迅速。若是用的“重功”,双脚入地寸许;若是用的“轻功”,雪地上只有一双前脚掌印。战斗到高潮时,红色袈裟和黄色僧袍便鼓起来了,像个气球包住全身,闪闪发光,十分好看。再加上黄色僧衣和白色的两袖,一双黑布鞋,又伴上银灰色胡须同时飘舞,举手投足恰巧适度,真像一只大蝴蝶在花间戏耍。耳旁边只有呼呼风声,使对手全身直冒冷汗。他双眼越睁越大,交手时间一长,他的眼睛简直像一对充足电的小灯泡,发出闪闪光芒,威风凛凛,令人畏惧,不战而退。每次比赛他都略高一筹,他说“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从不伤人,武林中威信很高。

大徒弟了尘,当时有四十左右,长得像个石磙子,中等个子,膀大腰圆,饱满结实。浓眉环眼,满脸笑容,面色红润,皮肤光滑而富有弹性;平时行为稳重,动作迟缓,似乎笨拙。其实不然,他口齿伶俐,为人机敏,处事稳妥,寺里的对外事务都由他办理。他写的一手好字,以颜真卿字体出名,每逢庙会、做法事、过年、重大节日,找他写对子的人很多。出去做法事,参加其他庙的活动都是他带领,是师傅的好帮手。除师傅外只有他能把全部法事做完,全部的经念完,全部的咒语写完……总之,他是师傅的理想接班人。

根据了尘的体形,师傅教他重功。他也是“童子功”,所以,气功功底扎实,每次清晨练功时,百斤石锁在他手里上下飞舞,让人眼花缭乱。各种武器都使得呼呼生风,让人不得近身。

二徒弟了然,有三十多岁,细高挑个子,长的一脸麻子,脸色金黄,像秋天的落叶。据说他小时候患天花,家人把他抛在荒郊野地,师傅路过把他抱回,经过治疗挽救了一条命,但从此伤了内脏,不能练重功,所以师傅教他轻功,在我上高中时,他使的是一对子母剑(合在一起是一把剑,分开是两把剑),使人不得近身。寺里的杂事都由他管,打的一手好算盘,不但账目清楚,而且能把一年四季的佛事和大家的生活处理得有条不紊,得到师傅的欢喜。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是瞎和尚——“湛江”师傅。他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原是山西五台山的僧人。在六十三岁时游方过此,不幸意外瞎了双眼,便留下没走,已住了几年。此人从小出家,受过严格的专门训练,功底深不可测,但极少显山露水。佛事特别纯熟,寺里除初一、十五方丈讲经外,其余时间每天早晚课全由他主持,讲经说法从没发生错误。他讲经时大殿上下一片寂静,众人安坐蒲团上专心致志洗耳恭听,对他十分尊重。他虽然瞎了双眼,却也很能干,不但经文背得很熟,而且能摸着画符、写字等。生活上能捉虱子、用舌头穿针、用手摸着补衣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虽然双目失明,但听力极佳,在三十米外就能听出是谁来了。

1960年,我从外省调回宁夏,风尘仆仆地赶到普济寺时,那里已是面目全非。南门桥旁的名寺大刹“普济寺”早已尸骨无存,变成了水利部门的仓库和家属楼。不知为什么几十年来我对普济寺的一砖一瓦、一殿一佛,好像昨天的事,记忆犹新,念念不忘。文物是不可再生的资源,所以它宝贵,这种对文物古迹的破坏,是无知的表现,是愚蠢的做法,使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看不见这些宝贵的文物了。

高台寺

民国21年(1932年)年,我家住在宁夏府城北大街东大寺巷时,为了生活,每天都要到东门外红花渠两岸拔野菜,初夏到湖里去拨“蒲鸡”(蒲草根部长出的嫩芽,粗如拇指,长有一尺左右,清甜可口,生熟皆宜)、拾螺蛳、捉鱼,累了都要到附近一个庙里去休息。时间长了知道这个庙叫“高台寺”。传说高台寺是西夏皇帝修筑的,是宁夏最大的皇族寺院,号称“西夏古刹”。西夏的帝王将相、富商巨贾,每逢节日常来寺里烧香叩头,求神拜佛,以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子孙发达。当时建筑得富丽堂皇,宏伟壮观。

后来蒙古人灭了西夏国,在兴庆府屠城三日,从西门开始到珠市街口基本被杀绝。到东街已没力量了,杀人虽少,但高台寺也被大火所毁,十分可惜。我所见到的是重修后的高台寺,与原来的建筑已有很大差别。

当时孩子们的顺口溜是:“高台寺呀晨钟响,和尚沙弥一大帮,佛爷金身台上坐,供品摆了一大桌,善男信女把头叩,空门弟子享福了。”“高台寺呀在高台,佛爷金身坐莲台,和尚、沙弥守斋台,笑迎香客送钱来。”“雪白的蒸馍呀端上来,金黄的油饼子摆供盘,四季水果那个堆成山,和尚的口福呀真不浅。”

当时走高台寺是从东城门出去,过了护城河,才能到红花渠桥。渠的西侧人口稀少,最富的一家姓王,是回族,他的儿子叫王世新,是我中学的同学。这里的地多数种的是蔬菜,地里长有苦苦菜、辣辣英、猪耳朵、胖娃娃菜(南方人称“马齿苋、马柿汉”)。种菜人怕拔野菜的偷他们的蔬菜,一般不准生人下地,是他们自己把野草拔下堆在田埂上,我们去在里面选野菜。到了每年的秋末冬初,开始收青萝卜时,我们全部出动,帮助菜农把萝卜送到酱菜厂里,切下的叶子厂里就不要了,我们便背回来腌上以便冬天吃。

过了红花渠的大桥,便到了渠的东面,这里人口众多,在桥的东南侧是闫家庄子,庄主叫闫福贵,他是常将军管菜园的管家。他的儿子叫闫满仓,当时他领长工在菜园里种菜,是一个种菜的好把式。一年种着时令蔬菜,除供应常将军家用,余下的便向市场销售。从闫家庄子再向东南走便是何家庄子,土地较多,粮菜兼种,生活富裕。

高台寺是我们玩耍和休息的地方,对寺里的情况也知道一些。当时过了红花渠大桥,向北走便可到高台寺。它南面是闫家庄子,东南是何家庄子。寺的东面地势较低,从地面看,高台寺的台子是一色青砖砌成,有十米高。离寺一二百米便是湖区,水深面宽,碧水蓝天,芦苇相连,碧波荡漾,长满芦苇、蒲草,密如蛛网。芦墩之上水鸟成群,水中鱼儿肥美,这里也是我们谋生的一块好地方。春季水浅时可以下水找鸟蛋,也可以潜入水下拔“蒲鸡”,拾田螺、摸鱼。总之,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要。冬季蒲草黄了,它的蒲毛也成熟了,这又是我们的一项收入。“蒲桃”宁夏人叫“蒲毛”。实际是蒲草的果实,表面是咖啡色,最长的有一尺,粗如鸡蛋,小的也有核桃大,越大产量越高。冬天收回晒干以便使用。它的用途有二:建筑上用的最多,长期收购数量不限。为了让石灰搪的墙不裂口子,把它掺在石灰里去搪墙,既美观大方又经久耐用,价钱也很便宜。如果买不到“蒲桃”,就要把白麻用麻刀切成碎屑,掺在石灰里去搪墙。麻本身就昂贵,再加人工,成本很高。另有一项用处,就是用它装枕头。因为它是天然植物,“可清心明目,镇静安神”,人睡在上面柔软舒适,至今深受广大群众喜爱。装枕头时要两个人操作,它的方法是把“蒲桃”插入缝好的枕头芯里,把布袋口用一双筷子夹住,另一人把“蒲桃”的秆子向外一抽,只抽出一根秆子,蒲毛全落在布袋里。速度快,损耗少,污染小。否则“蒲毛”飞得到处都是,又不好清理。

高台寺的西侧靠红花渠种有许多柳树和弯腰驼背的沙枣树,每到开花季节,离很远便香气扑鼻,由不得人要在这里多停一会。站在红花渠看高台寺,台高有五六米,也是条石做基青砖做墙,上面殿宇辉煌。高台寺的准确位置,是在红花渠桥的东北面,下了桥走四五十米,便有一条到寺上去的宽敞、平整的沙土路。因为寺是建在一个十米左右的高台子上,所以上寺的台阶很特殊。不但要从很远便开始建筑,而且每上十级就有一块长约一米的平地方,人可平行前进略事休息,也可停下来观光四面风景,然后再继续向上走。估计这个台阶在地面上的总长二十米左右,宽约一米五。在地上的第一级台阶是“麻条石”建成,其他台阶全是青砖建成。台阶的两侧是用砖砌的护栏,安全可靠,美观大方,坚固耐用。

“高台寺”的范围据说是沿渠而建,在“长百丈,宽七十丈的一大块地方”,以条石筑基,古青砖砌墙,中间用黏土夯实。寺院是坐北向南的,大门是用上好的木料做成,油的是红色。门上有两个黑色圆铁板,上面钉的一对金色的虎抱头和圆环,这是用来叫门的。

高大雄伟的正殿是由“一砖到顶”的五间大瓦房组成,庙顶的前后沿,用的做工精细的绿色兽面琉璃瓦。顶部用的以黄色琉璃瓦为主,绿琉璃瓦为辅拼装的图案,庙脊上骑的有张口兽,脊角装有“邸吻”。庙的顶部是寺的主体,在日光与湖水相互照映下,闪闪发亮,夺人双目。庙的四角高翘,下面挂有铁制惊鸟铃,微风过后,铃声叮当,催人入眠。两侧各有一间耳房比正殿略低,里面也有各种雕塑。

东、西厢房各五间,里面也是雕塑林立,形象逼真,生动活泼,色彩鲜艳,引人入胜。全院的佛殿都是立木房架,外部都是青砖砌墙,白灰勾缝。内部是石灰搪墙,条石筑台,方砖铺地,墙上画着佛家故事。上殿除有三尊高大的佛像全身金光闪闪。另外还有一尊大铜佛,工艺精妙,活灵活现。庙外还有暮鼓、晨钟(铜钟)、铜锣等物。

在大门两侧当时称下对庭,内外都是石灰搪墙的土坯房子,西侧是庙会时的伙房,东侧是僧房。高台上的四边有一米多高的花砖墙,布局合理,美观大方,是香客观赏风景的好地方。

门口有一对石狮子,每遇年、节和佛事活动,香火旺盛,车水马龙,拥挤不堪。

在下桥走高台寺的路口,这里有一家人是个神婆子,院子里有一棵大柳树,最粗的地方直径有一米,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当时这里人民缺医少药,愚昧无知,有病只好求神保佑。在这棵树上挂了许多红布写的“有求必应”, “妙手回春”……

1936年后,马鸿逵的炮兵团的一个营驻在上面,又在四周增加许多设备,炮全停在高台周围,四周设岗放哨,不准百姓出入。从此,僧人被撵走,佛像被破坏,佛事全停,门可罗雀,香火断绝。

抗战时期,由于高台寺地势很高,便把“土高射机枪”架在高台上。1939年9月15日,三十架日本飞机轰炸银川时,我躲藏在红花渠边,亲眼看见这次战斗。当飞机来时,枪声大作,震耳欲聋,金黄的子弹壳像雨点一样,从高台寺的顶部飞落下来,沙地上铺了很厚的一层金黄色的弹壳。这次他们虽然没有击落敌机,但也吓得它不敢低飞,后来传说击伤一架敌机,掉在黄河里了,但当局没有正式报道。

高台寺有“蛇群”是众所周知的,没有什么稀奇古怪,但最大的有多大没有人知道。记得在一次端阳节,中午我去菜农家买菜,正好见炮兵团的军械官,抓住了一条大蛇。据他说:“长有八尺,粗有一拳。”他让当兵的燃起一堆麦草,他站在一条凳子上,一手抓住蛇头,一手抓紧蛇尾,双手用力向火里一甩,把蛇甩到火堆里,蛇向射箭一样马上从火里蹿出,张了几下嘴便死了。他把蛇头处的皮割断,用刀压住蛇头,另一个人从尾巴向下一拉,蛇全身的皮便抽掉了。用水冲洗干净,蒸、炸、煮、炒,做了多样广东菜。军械官把他的几个“老广东”叫来,陪全团军官喝酒,大家欢欢乐乐的过了个好节。从此这些“老广东”经常公开捉蛇吃,不知杀了多少蛇。

后来我离开了宁夏,高台寺的命运我就不知道了。

寄骨寺

寄骨寺(祭骨寺、给孤寺、积孤寺),始建年代不详,只是把所见所闻之事,回忆如下:

民国23年(1934年),我的邻居王大爷去世,送到寄骨寺(给孤寺)暂存,等以后再运回老家去。我觉得很奇怪,人死了不是入土为安吗?为什么不马上埋掉,还要送寄骨寺呢?晚上没事便去问守灵的王二叔。他说:“‘寄骨寺’是古代到宁夏的外地商人,在宁夏府集资所建,为了暂时寄存外地人的骨尸之用。除商会给一定补足外,寄存者还要付一定的费用,避免了六月黄天弃尸荒野之苦,给出门在外的人解决了个大问题。”

“我们外乡人有个规矩叫‘认祖归宗,落叶归根,不愿弃尸荒野,埋骨他乡,做孤魂野鬼’。讲究一个人活着要认自己的祖宗,死了要入自己的祖坟,才算是落叶归了根。家父是山西平遥人氏,自幼离乡背井,出门学做生意,走南闯北,漂泊四方,受尽辛劳,现老故于宁夏府城,先寄存在寄骨寺等我大哥来运回去,入了祖坟才算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是他老人家的心愿,也是我们做儿女的一点孝心。”他们请的和尚做完道场,用牛车拉上棺材吹吹打打的送到寄骨寺,我和他的几个孙子也尾随而去。

我第一次到寄骨寺,走过了南门桥,见它坐落在红花渠东南,一大片湖滩地上。除了寺的西南侧是白花花的盐碱滩,长着许多盐蒿,高的有半人长,再不长其他植物。寺的东面便是大面积的湖水,与七十二连湖相通,涨水时可以淹到寺的附近,所以这里是一片荒凉。

寄骨寺是个坐北向南的建筑,四面有土坯围墙,占地较大,从墙外看它的东西长南北短。门口立着一对石狮子,在大门框的两侧,有一对石鼓,门较宽大,可以进出牛、马车。进大门后,车向西走到后院去,人向北走到前殿去。前殿是三级麻条石砌成的台阶,两进院落,前面殿里塑着钟馗的神像,他是民间传说中专门捉鬼的,后来当作门神。在他的两侧塑的是手拿账本和毛笔的判官,青面獠牙赤发黄须,手中提着铁链的小鬼,看了让人心惊胆战。寄骨寺供奉的钟馗像左肩膀上有蝙蝠,右肩膀上有蜘蛛(当地土话叫蜘蛛是“喜里蛛蛛”),这是祈福钟馗。意思是幸福、喜庆“喜从天降”之意。后殿的中间正北是大殿,塑的一个菩萨,身躯高大,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膝前塑着一条狗,二爷说这是“地藏王”菩萨,是个孝子。东西是厢房。东面是“给孤堂”,西面是“洞宾祠”。

寄骨寺的西侧院很大,都寄存着客死在宁的外地人的棺材,并盖有三面有土坯墙的长排窝棚,顶上糊的是草泥。窝棚里前后砌的有半米高的两排台子,高有五十厘米,棺材就停放在上面。有土坯砌的灵台,可放灵牌、供品、香炉等。

为了管理方便,也划分为许多区域和宽窄不等的通道,便于车辆出入。按省起有名称,如:山西巷、河北巷、甘肃巷……死者按籍贯停放进去,登记在册,以便查找。每到重大节日,寄骨寺内也很热闹,钟鼓齐响,唢呐哀鸣,香烟缭绕,哀声不断。

我第二次去寄骨寺,是1936年严冬,王大爷的大儿子来起灵回原籍,我又看了一次稀罕。运送的方法是:先用两根长五六米的圆木,中间按棺材的长度加些横档,把棺材放在上面捆紧。前后各套一个牲口(多数是骡子,力气大,速度快,吃的草料少)便赶上走了。这个东西叫“架窝子”,是专门用来长途运输棺材的。另外在棺材前面放一只大公鸡,叫“引路鸡”,引导死者回老家之意。这种运输叫作“起灵”,多数在冬季进行,这时天气寒冷,尸体不会腐烂。起灵前要烧纸叫买路钱,晚上住店要烧纸,叫“住店钱”,过河要烧过河钱……

“寄骨寺”有一个老汉和两条凶恶的大狗在看守,每年都要收取高额费用和四季礼品。有钱人可以选择好的地方,甚至可以放在厢房里面。为了保护停的许多棺材不被损坏,一般由看寺的人在棺材上面糊上草泥,前面立着牌位,写着死者的姓名等。

从1937年起,我在普济寺里,每年都有人请和尚去寄骨寺念经,多次跟随师兄到这里来诵经,做道场,举行法会,放烟口等,对那里的情况更熟了。那时才知道人死了吹的唢呐是《哭长城》《哭皇天》,在灵堂来了客人吹《追魂曲》《雪梅吊孝》《出殡曲》。埋人时唢呐吹起《安魂曲》……

七真观

我童年时的新华街道路窄小,估计有三米宽,人烟稠密,商业发达,摊贩拥挤,它生意最红火的时间是,从天黑到凌晨一点左右,这时京剧院和秦腔剧院的戏都散了,小生意人才收摊回家。

当时这里有个道观叫“七真观”,它的左右属新华街,西侧的柳树巷都是繁华的大商店。背后原来也是七真观的房子,直通后街的廊家巷子。东侧是碴子市(今新宁街)。南面一条巷子是有名的妓女街“平康里”。它的西南是小戏园子(是唱京戏的月华楼),有一个明星叫王月楼,后来被当时的农民银行的经理娶走了。

七真观的东南侧是“觉民学社”(是唱秦腔)的,因为马鸿逵爱听秦腔,还专门从西安、兰州请来了一批戏子(现称演员),其中名角很多,如:康振中、席子才……但他最喜欢的是后起之秀,唱“旦角”的杨觉民。“文革”期间,我偶然发现,杨觉民在糖业烟酒门市部里当营业员。

为了发展剧团,马鸿逵便抓了一批小孩子,在这里学戏,我的表叔叫朱华光,就被抓进去学戏。周围餐馆林立,摊贩众多。一到晚上,做小买卖的、看戏的、请客吃饭的、跑妓院的、进大烟馆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到一点钟以后是不得安宁的。

夜市繁华,除了大商店外,还有许多小摊子,本小利微,东西十分便宜。本地风味的小吃更多,特别是羊杂碎、热油饼、酥麻花、热粉汤、炒猪血、滚粉……让人看了眼馋,闻了嘴馋,一步三回头,实在不想走,可惜身无分文,只好口水向肚子里咽。最苦的是拉洋车的,等到戏散了,把客人送回家,已是夜间一两点钟,非常辛苦。我每天晚上来戏园子门口,等骑马看戏的人,给他们遛马(就是把马拉上慢慢地在街上走,直到散戏,主人出来给几个麻钱),这就是我的一笔收入。这个工作类似现在电影院门口,看自行车的一样,看电影的人出来才给钱。

“七真观”的位置就在繁华的新华街,建筑规模很大,前门在新华街,门口有一个很高的旗杆,每天晚上都挂一个红布灯笼。据道士说:红灯可以驱鬼避邪,为夜间行人指路。

“七真观”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道观,由前院、中院和后院组成。前院靠新华街,也就是前门,一进大门就是个大院子,上面是前殿,大概是五间房子宽,三间房子深,两面有宽大的耳房和厢房。大殿和两厢都有道家神像。“太阳”和“太阴”两座神殿;再上有“青龙”“白虎”(都是道教中的神仙)殿;院子中央有个像个葫芦一样的大铁鼎,高两米多,直径在一米以上。从各神像前取下来点着的香,便投在这里面燃烧着,烟雾缭绕,更增加了许多神秘感。所以香客众多,香火旺盛,收入很好,道人生活富裕。

中院由上殿、三清殿和东西两侧殿组成。供奉着张天师、葛仙翁、王重阳、张三丰等像。

三清殿供奉着道教三位最高神。第一个是元始天尊,道经上说他是开天辟地盘古真人,创造了宇宙和天地万物。第二个是灵宝天尊,象征混沌初始,阴阳分明的第二大纪。第三个是道德天尊,也叫太上老君,就是专写《道德经》的老子。

三清殿的大立柱子上镌刻着一副金字对联:南岳嵩高侍元君而问道,西台月冷听太乙以传经。三清殿里左右两侧还高悬着两副缎联,左侧是:三清圣号广宣扬,风烛龙灯映宝坛。右侧是:鹤驾鸾兴临金殿,一句能清万极殃。

何谓三清,是指他们居住在三清天境,道教常说“一气化三清”,道出了三清的来历。元始天尊左手虚拈,右手虚捧象征天地无形,万物未生混沌状态时的“无极”。灵宝天尊双手捧半黑半白的圆形“阴阳镜”,象征刚从无极状态衍生出来的“太极”。道德天尊则手拿一把画有阴阳镜的扇子,象征由太极分化出的天地(或阴阳)“两仪”。他们合起来,正是一幅道教的宇宙图式。东西两个侧殿稍小,供奉着天地四御。东侧殿供着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和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西侧殿供着勾陈上宫南极天皇大帝和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四御神像头戴冕旒,身着朝服,如人间帝王模样,执掌天经地纬、日月星辰、四时气候,总御万神、万灵、万星、万物。三清和四御,合起来为七个天神,故称为“七真观”。

三清圣像下摆着一个长道案,道案上放有三个铜香炉,还有木鱼、磬、手铃、铙、鼓等物。长条道案的地上放着一个大铜香炉,铺着跪垫。

在上殿西侧向北走,有一条路通向后面,后院是个长方形的,上房宽大明亮,是道长的住所。此人是个老江湖,能写会算,能说会道。什么打卦算命,看风水,看麻衣相,驱神捉鬼,样样精通。而且会武术,善轻功,以走“梅花桩”出名,但从不显山露水,更不伤及无辜。膝下有爱徒数人,武功都达到一定水平。1968年,据李道长说,这几个徒弟,解放前都被马家抓了兵,老道长气愤地离开了宁夏。下房东屋是伙房,西屋是其他道士的住所,这一区域全是观里的地方,除有各种小的塑像外,院里宽大、平整,有少量的花草树木,清洁整齐,环境优雅,是道士练功和静修的好地方。

20世纪70年代,我在城区工作时,由于扩宽街道,道观的前院被拆得只剩上殿。在第二次扩宽街道时,这里前殿已被拆除建成新华街,中殿的位置成了新华照相馆,再什么也没有了。“文化大革命”时大殿里的神像又被毁完了,新华街办事处的服装厂便设在这个大殿里。几年后新华百货大楼扩建时又把这个道观全部占了,现在可以说是痕迹无存。

“七真观”里供的神像虽多,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太上老君,头顶道冠身披灰色道袍,手拿拂尘,闭目养神。此观到后来由于多次扩宽街道,道观剩了一点地方,十分简陋,因此香客无几,收入减少,原来的小道人又被抓兵,中年的都走了,剩下老的,生活贫困,奄奄一息。

无巧不成书,1968年,我下放在华雁湖农场劳动时,有次发现一大个子老汉,大家都叫他老李,我看他不像机关干部,又不是老农民,但是面很熟,想了很久,突然记起他是七真观的老道,和他一谈果然就是。他姓李,当年76岁,平罗人,因病从小在平罗某观出家, 30岁跟随师傅到七真观。还有一个和他住在一起的老汉姓释,是西塔的和尚,当年是78岁,甘肃民勤人,19岁出家在西塔。因西塔被“博物馆”占用了,无处安身。区、市政协把他们全收养起来,集中住在农场,按月发工资。后来我们的关系很好,我不在农场,他们便帮助我照顾两个孩子,娃娃都叫他们李爷爷、释爷爷。

作者简介:朱文华,银川市工信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