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间五十年，下天一梦间

五月十八日夜，当石川数正进攻善照寺砦、松平元康护送军粮进入大高城的时候，佐久间盛重派使者前往清洲向信长报告了战况。同一天晚上，信长在清洲城内召集重臣们举行军议，然而家臣们有的主战，有的主降，不管持哪一种建议，面对号称45000人的敌军，最后都拿不定主意。到了深夜，开始有人借着各种理由退席。这时织田信长笑道：“武运穷尽之时，智慧的镜子也会蒙上阴影啊！”随后便宣布会议结束了。

当天夜里，又有情报传到织田信长手中，这一次的情报是由信长派到前线的间谍首领梁田弥次右卫门政纲传来的。当初就是梁田政纲向信长举报了织田信友的暗杀计划，后来便被信长派到尾张与三河的边境，专门负责情报工作。在今川义元进至三河冈崎城的时候，梁田派出多名手下混入城中，当上了今川军的挑夫与杂役，这些人跟随今川义元一路向西进入沓挂城，将义元的动向全部报告给了织田家。今川义元在十八日夜制订的先向大高运送兵粮，丸根、鹫津陷落时移阵前往大高的计划，被一个名叫与曾平的挑夫打探到，并告之了梁田政纲。另外，织田家还有一支部队潜伏在今川军北部的丘陵之中，那边是由蜂须贺小六与前野长康为首的土豪盗贼集团“川并众”。这些人在收了信长的金钱之后，以80人分成两组，在沓挂城周边的山中活动，山中的所有村庄全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得到与曾平的报信，梁田政纲与蜂须贺小六便来到沓挂城西北的祐福寺村中，请村长藤左卫门派人询问今川军行军路线上沿途村的村民，再次确认了与曾平情报的准确性，于是连夜派快马，经过龙泉寺城前往清洲通报给织田信长。

五月十九日凌晨5点，已经就寝的织田信长收到快马通报：今川军已向鹫津、丸根二砦发起了进攻，当下信长便从被窝里起身，吩咐侍从们将灯点亮，随后他沉思了一下，最终暗暗下定了决心。接着信长便站起身，让侍从敲起太鼓，自己拿出扇子跳起了幸若舞“敦盛”，边跳信长还边吟道：“人间五十年，下天之事，恍如梦幻。既有生，焉有不灭。”

织田信长跳“敦盛”的蜡像

幸若舞是日本的一种民俗艺术。古代幸若舞中有一种重要形式是以死者的口吻叙事，引起生者的共鸣。“敦盛”源自日本12世纪末源平合战时代的平氏武将平敦盛的名字。

平安时代末期，日本武士的两支首领清和源氏与桓武平氏之间爆发了争夺天下的大战，最终以平氏灭亡，源氏首领源赖朝开创镰仓幕府告终。平敦盛就是出身桓武平氏的一名少年武将。寿永三年（1184），平敦盛以17岁之龄参加了“一之谷合战”，桓武平氏在这一战遭遇了制命性的失败。撤退之际平敦盛被源氏方的老将熊谷直实杀死。

平敦盛是当时的美少年，且善于吹笛，曾经从祖父手中得到鸟羽天皇赐下的名笛“小枝”。当熊谷直实将敦盛打倒在地，要取下对方首级的时候，一度产生了犹豫：自己已是头发花白，而敦盛却和自己的儿子熊谷直家一样，正是英姿勃发的美少年，一时间直实竟不忍下手。但是平敦盛却说道：“能死在您这样的劲敌手中，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请您速速取下我的首级，但一定要让确认首级的大将知道我平敦盛的名字。”于是熊谷直实便流着泪将平敦盛杀死，事后不久，他就放下屠刀出家为僧。

平敦盛的英年早逝与视死如归令人可悲又可叹，于是后世便以他的自述为题材编出了幸若舞“敦盛”。信长所吟的正是跳“敦盛”时伴舞的舞谣，大意是：人生不过五十年，世间的事如同梦幻一般；既然能获得生命，就会有死亡。下天，是宗教用语，将天分为上天、中天、下天，离人间最近的便是“下天”，所以“下天之内”，就是指被下天覆盖住的人间。以这段舞蹈与舞谣，织田信长驱散了自己面对敌方大军的恐惧，随舞蹈一起凝结在周围空气中的视死如归的气氛，被信长凝聚到身体之中，使自己充满了战意。

尾张热田神宫

舞毕，织田信长叫侍从为自己穿戴好头盔铠甲，又吃了一碗茶泡饭。一切整理妥当，出征的法螺响起，家臣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信长已持枪上马向城外奔去。五名随从武士岩室长门守、长谷川桥介、佐胁藤八、山口飞驒守、贺藤弥三郎与200名杂兵陆续反应过来，争先恐后追了上去。城内刚刚惊醒过来的武士闻讯也陆续起身，装备好之后便出城追赶信长。在从清洲城到尾张热田神宫之间约3里的道路上，不断有人加入信长的行列中。早上8时，织田信长到达热田神宫时，身边已经集结了2000人。

热田神宫是日本最古老的神宫之一，在第十二代天皇景行天皇时由皇子日本武尊下令建立，是权威仅次于伊势神宫的全日本第二高规格神社。日本古代天皇传位时世代都要继承三种神器：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及天丛云剑，热田神宫是以三神器中的“天丛云剑”为神体进行供奉。这把剑乃是织田家的族神素盏鸣尊在斩杀了一条名为“八岐大蛇”的妖物之后，从蛇尾中得到的宝物。因而热田神宫也可以称得上和织田家渊源颇深，每次出兵前织田家都会先在宫内进行一番祷告。

在神社之内，已可以看到远处鹫津砦与丸根砦上升起的黑烟。在这里，信长向社神进行祈愿，当他奉上愿书并参拜之后，大殿深处的神像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穿着甲胄跑动的声音。在查不出任何人为因素的情况下，将士们都认为是主神准备出征为己方助战，从而士气大振。参拜过后，织田信长带着人马离开神社，向前线的善照寺砦急速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