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8章 如果猎人从未上岸
几乎每一个在海底城市中的阿戈尔人都知道,深海猎人、是个已经延续了两百年之久的计划。
向发展规划所提交申请、接受国家的征召、是一种牺牲,也是种捍卫国土的奉献。
至于是什么牺牲?
因为只要接受了、就立刻要面对在手术台上异化、或者死在手术台上的风险。
相较前者,后者甚至都能够称为一种幸福。
彻底丧失神智,堕落成海嗣这样的结果占了其中大多数。
即便挺过去了,在改在完毕的那一刻起。
一个致命的倒数计时就答答答地开始了,虽然在理论上——
那些异常性状的蔓延过程,将被控制在阿戈尔人150年的常规寿命之上,可理论永远跟不上实际。
猎人们出击狩猎海嗣的方式、往往是直捣黄龙,但他们距离海嗣的巢穴愈近,来自血脉之中的同化进程也愈快。
当同化来到某个临界点,猎人将化身怪物、有时在营舍之内,有时在城市之中,这样的不定时炸弹,带给了无数人恐惧。
即便有着教养的阿戈尔公民们,会尊重这些人作为“人”的权利,但也无法抹去瞳孔中、那一抹对异类的排斥。
为此,海巡队成为了他们永远的监视者、而斩杀曾经的同伴、也成了猎人们“偶尔发生”的任务。
而不可否认的,当国家需要猎人出击时、特别是海沟之中的存在逐渐蔓延之时,他们没有喘息的余裕。
猎人们似乎永远在休眠溶胶与战场之中来回横跳,直到死亡的解脱时刻来临。
即便如此,出身公共养育所的阿戈尔公民发现自己符合条件之时,往往还是会因为“道德”而主动提出申请,从原有的工作岗位抽离、接受改造,成为对抗海中恶物的第一道防线。
斯卡蒂自己、曾是一名管理海床上灯光阵列的技术员、在知晓自己具备征召为猎人的条件后,稍稍考虑就提出了申请。
她知道,同僚之中已经有许多人后悔了、就连她自己,都曾经想过继续已经可望不可及的“原来的生活”。
可他们其实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
虽然说,某位缠人的技术顾问总是向他们保证——阿戈尔有一天,可以彻底战胜海嗣,届时、所有人都可以回归日常。
猎人们只知道,一名踏出训练营的猎人通常不容易活过五年。
在她成为猎人的十三年之中,只有遇到过这样一位、完全脱离了这样感伤的猎人,这位猎人叫做西莉娅,她曾和她说。
“我只是一个兴趣使然的深海猎人,反正我不會死、就陪這些玩意兒玩玩命也好。”
她耸了耸肩,就像安妮塔这位小女孩在她上岸后一直因为好奇而追赶她一样,那时的她也同样为这样的身影着迷。
西莉娅也并不拒绝自己,在训练完成的那天酒会中,他们喝了海藻酒、跳了舞。
训练营毕业后,他们加入了第三大队,并正式成为了猎伴。
之后,西莉娅瞒着她并代替她、主动参与了一次征伐海嗣生代的任务,直到在任务人员名单已无法变更的临行之前,她才找到了自己,并给了自己一个锦囊,只吩咐说在她出行之后再打开它。
“我要走了。但如果妳愿意,泰拉历109█年的█月██日,请到盐风城的佩特拉夫人宅邸一趟,若妳愿意前来,妳会在那里再次见到我。”
她最后在锦囊之中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她没有回来,但据说她成功获得了胜利。
从那次战役之后,恐鱼与海怪们的活动就失去了明确的目的性。
最后,她作为这位猎人的家庭一员、从巡海者那边领取了关于她的最后消息。
上头只写着:战斗中失踪(MIA,Missing In Action)。
斯卡蒂看着现在隐约能够号令着那冷酷二队长的西莉娅,这一幕好怪,又隐约有些好笑。
可她的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比起自己被遗忘,她情愿相信眼前这位、这真的是一个来自于过去的旅人。
那么,那个安排了她过来这里的西莉娅是要她做什么呢?
-----------------
西莉娅已经默默的下了决定,尽全力什么都别问。
最好是在找到真正回去的方法之前、就继续宅在佩特拉宅邸中。
但她却没有发现,室内有两个复杂的目光看向了她,一个是来自于斯卡蒂,而另一个目光则来自于站在门旁的黑发女孩。
安妮塔不笨,在那枝笔出现之后,她就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团黑云中的东西、会给她的生活带来转机。
原本,她只是觉得应该可以透过与黑云交换物品、让自己掌握更多的资源。
能够快一点把盒子装满、安顿好奶奶并离开盐风城。
可如今,而那位大姊姊的话让她惊喜万分。
她还记得那个风暴来临的晚上,母亲与睡不着的她一起睡。
当房屋开始摇晃时,母亲就迅速的反应过来,用自己的肉身将她压在身下,挡住了上方崩落的瓦砾。
“画框……不,我的女儿安妮塔,妳比较喜欢妳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吧?”
母亲脸上有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妈妈…妈妈,妳怎么了,啊?”
她的双眼突然圆睁,发现自己的脸上滴着血,但她没有受伤,那血—是她母亲嘴角淌下来的血。
也不知是母爱的力量还是角度刚好,安妮塔母亲纤弱的双臂、竟如拱桥一般。
将大量的重量担负在自己的后背上,成功让女儿分毫未损。
“我应该是没救了,去找妳佩特拉奶奶吧,她一定会收留妳的,顺便和她说:‘我很对不起她’,然后……安妮塔…安妮塔,在妳长大之后…妳一定…要离开这座城市。”
她记得母亲的话音愈来愈弱,即使她挣脱开,多么拼命的把石子、瓦砾搬开都没有半点作用。
母亲的身体上压着一个石制的横梁,而这,绝非她瘦小的身形可以搬得开的。
失去了屋顶的庇护,雨水开始将母亲身上大量的血水晕开。
她在雨中一边搬一边大声呼救着,任由自己的手因为摩擦与用力过猛而破皮、流血不止,但这样的举动似乎唤回了弥留之际的母亲。
“傻女儿——别叫,叫醒了邻居会害了妳,妳的邻居们已经不是妳以前认识的他们了,快走。”
“当他们发现了我的尸体之后,一定会选择吃掉我来填饱肚子,我不想妳也变成他们的食物,快走…快——”
即使是回光返照,她此时的眼圈依旧是虚弱得发黑,但她的脸上变得焦急而担忧。
但再强烈的意志、终究敌不过死神的索命,她就在让女儿逃走的执念之中断了气。
双眼变得混浊、发灰,已然是死不瞑目。
最后,她在风雨声中压抑着自己的哭声,颤抖的跑到了佩特拉奶奶的家。
隔天一早,她与奶奶重回她家的废墟,却发现母亲尸体的地方围上了一大群人。
当那些人们慑于奶奶的威势退散开后,那一幕、成了安妮塔一生的恶梦。
她母亲的尸骸、已经变成了一堆血红色的骨头,上面还沾着不少血肉。
而大量渗着血的布包则堆置在一旁。
这一刻,无论是谁都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不想去管、那白发姐姐说是不是会改变现在。
如果,她可以回到过去,那么她是不是还可以再见到妈妈?
妈妈可不可以不用死了?
如果代价是现在的生活被颠覆,我愿意!
安妮塔黑色的眼瞳之中透着这年纪不常见的一丝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