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折戟沉沙（上）
无论罗亭在最后的一天里面到底思考了多少复杂的事情，亦或是他究竟打算做什么，时间仍然没有停下它的脚步。
蕾切尔不再每时每刻跟着他，少年却也没有去干活。鹭鸶一直没上线，《旧日SOL III》罗亭的号暂时是奇奇去玩，他就坐在地上，翻看着之前他的母亲留下来的各种书，看了整整一天。三个人挤在罗亭的房间里面，少女平躺在床上睡觉，罗亭在看书，奇奇在沉默地打游戏——他看出来少年的心情不好，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一想到那个原因，他的心情也变差了，只能在游戏里面痛扁对手来发泄。
十年和一天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奇奇咬牙切齿——哦勇朵拉人没有牙。
一夜无眠。
像每个早上一样，图克三依旧绕着恒星“太微”旋转，而他们所在的太微左桓五星系也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变化。罗亭做好早饭，去仓库里面整理了一些出发的东西，主要是食物一类的。毕竟蕾切尔对这里根本不熟，也不可能弄到吃的。
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被注视感，抬头，看到女孩的小脑袋从仓库门那里探出来。罗亭心情复杂地笑了笑，将打完包的大背包递给少女。
“这里面都是什么？”
少年扳着手指头：“水，食物，急救药品……你的伤没完全好，药还是需要的；还有防变异人喷剂，在自己身上喷完了之后就可以让变异人的鼻子失灵，是我发明的。”他抬头看向少女：“至于武器……灵能者不需要武器，我说的对吧。”
“不完全对。”蕾切尔接过背包：“不过为什么不给我一把枪？”
罗亭看着背包下面悬挂的一长串手雷：“对你来说，枪的破坏力还不如炸弹吧？毕竟灵能者是不会打偏的。”
蕾切尔沉默了一下，将背包背在背上：“谢谢你。”
“你已经说了很多次谢了，其实是不必的。”少年坐在地上，仰着头：“你也告诉了我很多事情，我们算扯平了。”
少女点点头：“如果有什么愿望的话，最好现在提出来哦，”她说道：“今天之后，你可能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罗亭沉吟了一秒钟：“不必了，按照我现在的选择，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少年低下头：“我只不过是个捡垃圾的，仅此而已，并不是任何人。”
“那么再见。”少女伸出手：“愿你的一生过得平安顺遂。”
罗亭站起来，握住了那只纤瘦的手：“愿你完成你的任务。”
蕾切尔转身，远远地向沙海中走去。
她当然知道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但是她并不在意。不如说，在飞船在外层空间被加里奥拦截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次必死无疑。异邦人在帝国，就是牺牲品，消耗品和工具——安菲列夫家族作为政治斗争的失败者，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
所以她来了，加里奥来了。
左相和军部在背后操纵着一切，而他们是木偶，是斗兽场里的野兽，是戏剧里的演员——
当然，这些事情不必和罗亭去赘述。
少女慢慢地在沙海里前行着——她并不知道钢铁之墓在哪，她有信心加里奥也不知道。这场战争的唯一胜机就是，加里奥在垃圾场这么大的范围内没法第一时间找到她，而她可以在外围，冲破左相的部队包围，然后冲出垃圾场进行补给。
所以现在，慢点走是无所谓的——不如说，走的越慢就越有优势。
少女如同幽灵一般穿梭在垃圾场里，无论是变异人还是失控的AI机械，都没能发现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孱弱的生物正走过他们身边。帝国的灵能骑士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他们可以靠灵能完成一些匪夷所思的，看起来完全不科学的东西。
比如让人的存在完全在物理层面上消失。
忍受着体内剧烈的反应痛苦，少女面无表情地穿过沙海，然后，她的视界里面出现了十二个红色的信号。
很好，是加里奥的“龙泉”外骨骼编队。
灵能潜行状态下，只有灵能者和一些特殊的仪器可以侦测到他们；但是如果一旦被发现的话，就要立刻脱出潜行状态，否则会受重伤。
蕾切尔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不是新兵，她是2305年，大夏天命帝国心训营的第一名。
随着“龙泉”的热启动，她知道，那些路过的帝国军已经发现了她。不过，无所谓。没有加里奥。
太微正在落下，一阵暴风从沙海中吹过，将面前的烟尘扫净。
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台。
少女伸出右手，对准最左边那台显然还是新兵蛋子，没有进行武器预热的“龙泉”，轻轻攥了一下——
不知名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通讯频道里传来惨烈的尖叫，那台“龙泉”被捏成了一团废铁，隐隐有血水从弯折的枪管和破损的装甲中流下。其他外骨骼几乎是楞了一下，然后，子弹像泼水一样，从十一乘十二，一百三十二门机炮中喷涌而出，金属风暴遮住了少女面前的视线。
蕾切尔轻轻地挥手。
附着着有每个人灵能的子弹在半空中被扭转了，向上飞去，变作毫无杀伤力的金属雨滴。
“龙泉”的通讯频道中，队长在狂吼，外骨骼的主炮也开始开火，同时，至少有三道阴险的灵能隐藏在投射物之间，悄悄地向少女攻击而去。灵能者之间的战斗是很简单的，无非就是，谁能顶着互相的干扰，攻破对方的防护，谁就赢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少女是绝对的劣势。
但是蕾切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觉得有些厌烦——
——杀人是很无趣的一件事情。
少女的眼神从左到右扫视过十一台外骨骼机甲，从左到右。她看向第一台“龙泉”，嘭的一声，那台龙泉变成了一坨废铁金属球。
然后，是十声连响。
无数炮弹和子弹从蕾切尔身边擦过，全部偏离了它们本身的轨迹，甚至没能擦破少女的皮肤，在她背后扬起无数沙尘和烈焰。
少女吐出一口血来——她的灵能理论有些独特，对敌人造成的所有伤害都会作为疼痛回馈到她自己身上。所以正常的状态下，她会先注射镇定剂和止痛剂再开始战斗。不过罗亭手里肯定没有帝国军的那些高级货，她倒也无所谓。
忍受着神经剧烈的痉挛，她测算了一下距离，迈步准备向前走。
引擎声猛地撕裂了她背后的烟尘！一台装甲车奋不顾身地用最大速度从她身后被炮击的区域中冲出，向着她碾压过来。这辆车的驾驶员并不是灵能者，一直用冷启动维持着车子的动力，居然没有被少女发现。通讯频道中，只剩下驾驶者的怒吼声——作为后勤车辆，这辆车上没有任何武器。
蕾切尔也有些动容，她转过身，对着装甲车伸出一根手指——
二十吨中的钢铁野兽违反了重力的束缚，直直地向上飞去，一直飞了数百米才落下来。
随着大地的震颤，装甲车变成了一块铁饼，然后，其间的弹药发生了二次殉爆，巨大的火球如同太阳一般升起。
少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跪坐在地上——
无论如何，她只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且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蕾切尔感觉头晕目眩，灵能力的反噬让她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
然后，变故陡升——
烟尘中，她头顶突然冒出一只巨大的铁爪，将少女攫住——也是普通人驾驶的！高达数百伏特的电流直接构成了回路，少女连驱动灵能的机会都没有，就瘫软在了高压电笼当中。
电流只存在了数秒钟，蕾切尔的眼前有点模糊。
“没想到，最后会是我抓住这个恐怖的女人。”外骨骼的频道开启了外放扩音——这并不是一台“龙泉”，这是一台工程外骨骼“掘进者III型”，没有军用频道。在三米高的巨型机械旁边，另一台“龙泉”缓缓浮现——它们的驾驶员都是普通人，所以没有在第一波冲锋中出现。
少女浑身的神经如同火烧一般——如果她的状态再好一点，可能就足以发现这些伏兵。不过战场上没有如果。
她昏昏沉沉地听着外放的扩音频道中的话：
“你疯了，那可是安菲列夫家族的贵女！我们这些人当中除了加里奥大人，没有人对她
有处置权！”
“这么个鬼地方，鬼知道我们做了什么！”愤愤的声音说道：“我早就受不了这些鬼佬了，他们的气味都是臭的，不管是那个叫加里奥的，还是这个鬼一样的女人，都一样！”
铁爪向上升起，似乎是机甲外骨骼的乘员在观察她。
出乎意料地，铁爪又放下了。
“她……没有表情……”愤然的声音犹豫了起来：“我……我突然有点害怕……”
“被高压电电了一次，杀了那么多兄弟，你真以为这女人是镜神境的灵能者？”龙泉机甲的驾驶员嗤笑：“咱们赶紧开走，拉到加里奥大人那边领赏，你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我都陪你去图克斯找！”
“好耶！”“掘进者III型”的乘员很开心地说。
然后，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胸前巨大的血洞，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枚匕首一样的狙击弹从远处的沙丘上射来，精准地击穿了工程外骨骼不甚结实的前甲板，杀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