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面向国际竞争的中国制造业自主创新现状与问题

解决中国制造业“大而不强”困境，关键在于推进自主创新，即通过加强自身的学习与研发活动，探索技术前沿，突破技术难关，产生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技术并快速使之商品化，其技术突破的内在性、市场的领先性和知识资本的集成性，使各层次系统（国家、产业或企业）掌握不易被他人模仿的核心技术和产品，从而摆脱技术的依赖性并提高国际竞争力。

在全球化条件下，中国企业比以往更迫切地需要提高自主创新能力。长久以来，中国的企业是国家创新系统中的薄弱环节，技术大多源于对国外先进技术的跟踪效仿，始终缺乏自有技术，科技对制造业发展贡献率仅为30%。[30]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的经济条件落后，计划经济体系下的中国企业无论是R&D投入还是创新产出都很低，加上公共研究机构所开展的项目与企业的R&D需求之间也存在巨大差距（Liu & White，2001），许多企业不得不依赖从国外引进所需的技术。技术引进在一定程度上是后发国家追赶创新的重要手段，但问题是中国企业过多地强调技术引进，较为忽视技术学习和能力建设，多年来的技术引进并未使企业掌握关键领域的核心技术，反而形成了技术依赖的惯性，[31]企业发展更多地依赖规模与外延的扩张，难以摆脱“出口2亿件衬衫才能换来1架波音客机”的外贸窘境。1978年后，中国开始实施市场化改革和经济开放，企业进行了重组并开始获得诸如研发和营销之类的职能，创新能力开始显著提升（薛澜等，2011），竞争全球化也使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除了探求成本优势或产品多样化优势之外，还有动机去投资产品开发和创新活动，一些领先企业通过长期的知识和技术积累，在国际竞争上逐渐提高了能力。比如，华为和中兴通讯连续数年跻身全球企业PCT专利申请排行榜的前列。2012年1月，由我国提交、大唐电信拥有核心基础专利的TD-LTE-Advanced技术标准提案，被国际电信联盟接纳为4G国际标准。[32]此外，以三一重工为代表的中国工程机械行业在国际市场上的强劲优势，中国高速铁路技术从“追赶”到“领先”的自主跨越，以及民营企业新奥集团向美国的能源技术输出，[33]都体现出中国制造业已经开始重视通过自主创新提升国际竞争力。

然而总体上看，中国企业在自主创新的投入（经费、人员、研究机构）与产出（新产品、专利、品牌、标准）上仍然较为薄弱。[34]许多中国企业仍然埋头于在国外企业已经开拓的产业技术轨道上开展渐进性创新，但是一旦国外企业通过突破性创新进入一个新的技术轨道，中国企业将再次沦为追赶者（柳卸林和何郁冰，2011）。实践表明，缺乏自主创新能力的企业将无法最大限度地整合全球创新资源，只能沦为服务于跨国企业全球布局的加工厂。随着我国劳动力、土地等成本的上升以及传统产业和低端市场的逐渐饱和，产业的发展空间逐渐缩小，经济发展很可能就此止步，陷入徘徊和低增长的“拉美陷阱”（许庆瑞等，2010）。尽管中国企业已经是后发优势的成功追赶者，但跟随型创新和低成本竞争的优势难以为继，[35]中国企业需要及时进入自主创新阶段。

一 企业成为国家R&D投入的主体，但技术创新的基础条件仍然薄弱

近年来，企业已成为中国创新体系中R&D支出的主要部门（见图1-4）。

图1-4 中国企业的R&D经费投入及其占全国比重的历史变化

资料来源：《中国科技统计年鉴》（1999～2012）、中国科技部网站。

但是，在企业R&D投入占全国的比重不断提高的同时，企业对引进技术的消化吸收再创新的支出严重不足，几乎是只引进而不消化吸收（如表1-7）。近年来，我国大中型企业消化吸收经费与技术引进经费的比例仅为0.4∶1，而日韩两国企业的这一比例高达5∶1～8∶1。消化吸收费用的不足导致我国企业无法有效开展二次创新，成为许多企业失去创新动力的直接原因（陈钰芬、陈劲，2008）。

表1-7 中国制造业内部研发和技术引进与消化吸收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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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中国企业的技术创新基础较为薄弱，建立了研发机构的企业偏少，多数企业缺乏应有的研发活动。[36]在全部制造业中，建立了科技机构的企业所占比重在1996～2012年呈现微弱下降趋势（见表1-8），尤其是从2000年起，有超过70%的企业几乎没有开展研发活动。内部研发活动的缺失使企业难以有效吸纳全球创新资源特别是国内科研成果。

表1-8 中国制造类大中型企业中有科技机构的企业的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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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企业逐渐重视创新性研发，但研发强度偏低，资源配置不合理

在衡量企业的技术进步和创新能力方面，R&D投入是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指标。近20年来，中国企业的R&D投入稳定增长，但投入强度（研发支出占销售收入的比重）相比发达国家仍处于相对较低水平（见表1-9和图1-5）。发达国家企业的研发强度一般是3%～5%，高科技企业可达到20%。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在早期开展的一项统计研究显示，我国制造业经济总量占全球的6%，但研发投入只占全球的0.3%，[37]而且真正用于R&D的经费有限。[38]

R&D投入偏低导致中国企业“大而不强”。2012年的“中国制造业企业500强”营业收入达21.7万亿元，同比增长21.86%，再度缩小了与美国500强的规模差距。但是，中国制造业500强的R&D平均强度仅为1.87%，与美国企业的差距明显。[39]

表1-9 中国制造类大中型企业研发投入占销售收入的比重

图1-5 中国制造类大中型企业研发支出占销售收入的比重

资料来源：中国统计局和科技部（2000～2011）。

此外，中国企业的R&D经费更多地流向了试验发展领域，少数投向应用研究，分配给基础研究的经费非常之少，不到研发投入的1%（见图1-6），而且近几年以更快的速度下降，2009年和2010年都仅为0.1%（见图1-7）。

图1-6 中国企业的基础研究投入经费及其占企业R&D经费的比重

资料来源：《中国科技统计年鉴》（1999～2011）。

图1-7 中国企业R&D支出中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及试验发展的结构关系变化

资料来源：《中国科技统计年鉴》（1999～2011）。

总体上看，中国产业R&D的突出特点是“开发”（Development）比“研究”（Research）多，绝大部分R&D经费主要针对快速增长的中国市场进行产品改进，而非基础性的科研工作。在中国，尤其缺乏面向产业核心技术创新的基础研究，研发对技术创新的支撑作用微弱。[40]OECD的研究也表明，中国企业的创新瓶颈主要体现在研发投入低、基础研究缺乏、政府支持不足和扭曲三大方面（薛澜等，2011）。

三 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能力不断提高，但关键技术的自主知识产权少

近年来，随着国家着力自主创新能力建设，我国制造类企业在研发与技术创新的产出上有了明显的进步。从专利活动上看，发明专利年度授权量大幅增加，从2001年的3471件增长到2011年的65969件，增加了18倍，占全国发明专利授权的比重也由2001年的11.56%升至2011年的20%左右（2009年达到最高的26.74%）（见表1-10）。同时，随着对外贸易的快速增长，中国的PCT专利申请量也大幅提升，在2010年全球PCT专利申请量的排名中已超过韩国上升至第4位，[41]一些领先企业逐步构建了强大的自主知识产权能力。例如，华为在2008年以1737件PCT国际专利申请首次跃居全球企业第一名，中兴通讯则在2011年以2826件的申请量成为“新科状元”。2010年，中兴通讯、华为、大唐电信、中国移动、西电捷通等12家企业PCT申请公布量排名进入世界前500名，合计申请专利4142件，占我国申请总量的33.6%。[42]

表1-10 中国制造业的专利申请和授权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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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中国的专利飞速发展，但专利质量并未同时得到相应维持，尤其是企业的专利基本是国内专利，获得欧美国家认定的国际专利尤其是发明专利很少。[43]目前，我国 PCT 申请的技术领域高度集中（主要在电信和数字通信领域），申请企业也高度集中（如华为和中兴通讯两家占全国申请量的30%）。[44]在药品领域，2009年全球PCT公布量为12200件，中国的公布量为317件，仅占全球的2.6%。同年，我国申请人在国内申请的药品发明专利超过1万件，但只有 3%的药品专利能走出国门。有数据表明，我国在2010年的出口总额达15779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一，但平均每1.3亿美元出口才有1件PCT申请。[45]

总体上看，中国制造业的核心技术知识仍然依赖于引进，缺乏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成果，[46]大多数企业参与国际竞争的优势在于产品的专业特性和价格而非自主创新。[47]比如，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计算机生产国，85%的集成电路芯片制造装备依赖进口，各地“光谷”建设如火如荼，但光纤制造装备100%依赖进口。[48]中国大陆在2013年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竞争力排名中仅列第29位（见表1-11），其中，金融市场发展列第54位，技术采用率列第88位，劳动力市场效率列第59位。

表1-11 中国大陆在世界经济论坛全球竞争力排名中的位次变化

四 企业对外部创新资源的整合及利用还很不够，不善于开放式创新

中国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不强，除了创新资源投入不足、研发基础设施落后等制约因素外，一个重要原因是技术创新模式过于封闭，对外部资源的利用率有限（陈钰芬、陈劲，2008）。在我国，许多企业受到集中化管理思维和保守的文化传统的影响，技术创新大多在内部独立完成，尚未建立起有效的企业间合作开发机制，资源难以得到优化配置，这在钢铁、汽车行业都比较突出。[49]2007年，国家统计局首次对全国规模以上工业企业2004～2006年的创新活动进行专项调查。结果发现，在产品创新和工艺创新中各有76.3%和69.9%的企业是独立完成的，企业与用户、供应商之间合作甚少，竞争企业之间的合作更为罕见，即使在产学研合作中，企业也往往处于附属地位。

中国企业在科技投入方面对外部资金的获取和利用比例过低。从企业的科技活动经费的筹集渠道（见表1-12）来看，政府资金投入的比重始终在6%以内，来自金融机构的贷款也在10%左右，企业吸收国外资金（包括风险投资）的比例不到1%。

表1-12 中国制造类企业的科技活动经费来源

而从企业的外部研发经费支出比例（见图1-8）来看，2012年仅为6%，说明企业尚未重视利用外部创新资源。

图1-8 2012年中国制造类大中型企业研发经费内外部支出的比较

资料来源：国家统计局。

在中国，得益于政府大力鼓励公共研究机构和大学与产业建立更有效的联系的思路，企业通常把基于创新目的的研发项目外包给公共研究机构和大学（薛澜等，2011），产业与大学/科研院所的联系在持续增加。但根据科技部对国内大中型企业在开展研发项目中的外部合作情况的统计（见表1-13），发现仅有7%的项目的R&D支出投向了公共科研部门，与海外机构及国内外资企业合作研发的比例也很低。中国企业与大学和研究机构合作创新的另一个指标是合作出版的刊物和科学论文。在以往，企业出于知识产权或其他因素的考虑往往限制出版它的研究成果（薛澜等，2011），近年来随着知识产权制度的不断完善以及适应国际化的需要，中国的产业也开始与大学研究者联名发表著作和科学论文，但规模仍然较小。

表1-13 中国大中型企业的研究开发项目外部合作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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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企业大多忽视管理外部创新的能力建设，常常由于在知识产权管理、利益机制分配等方面经验不足而导致创新合作失败。根据IBM公司发布的2012年“全球CEO调研”结果，中国企业对于协作创新的关注不足，较少愿意与外部合作伙伴共同创新。在102位受访者中，有58%的中国CEO愿意与外部伙伴紧密协作进行创新，但也有57%的CEO希望尽可能在组织内部完成创新工作，而为了创新而建立新的外部合作关系的企业不到45%，后两个数据分别低于全球水平13个和10个百分点。[50]当然，与早期热衷于从国外引进技术不同，中国企业正重视在国内寻求技术来源（见图1-9），这不仅是因为中国的科技研究能力不断增强，同时也是科技全球化的结果，企业购买的一些国内技术与跨国公司也有着紧密的联系。

图1-9 中国大中型制造类企业购买国内技术经费情况

资料来源：《中国科技统计年鉴》（2001～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