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庄清华同学的《中国古代梦戏研究》要出版,要我写几句话作“序”。我想,就从这部书的由来说起吧。
2004年秋,清华考入厦门大学中文系戏剧戏曲学专业。此前她已当过8年中学教师,教龄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导师”还要长;而且已为人妻人母,上有老下有小,爱人的工作也十分繁忙。和那些同时入学、“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师妹们相比,她的负担无疑要重很多。然而这一切并不影响她在学业上的努力进取。大概是当过多年教师的缘故,她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深造机会,学习态度非常端正。历届学生入学后我都会布置一个硬性任务,即必须大量阅读戏曲原著,并在阅读中积极思考,从而发现一些带有普遍性且具有研究价值的问题,为撰写学位论文做准备。这方面,清华做得很好。她在大量阅读作品的过程中,对古典戏曲中众多的梦幻情节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年学位论文开题时,她选择了古代梦戏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通过大量阅读和细致分析,她从编剧学角度入手,对中国古代涉及梦境描写的戏曲作品进行统计和分类,条分缕析了不同题材戏曲作品中梦境描写的特点,及其在剧情发展中的作用,进而归纳出不同时代梦戏的表现特点。2007年6月,清华以《论古典戏曲中的梦境描写》的论文通过答辩,获得硕士学位。
三年硕士阶段的学习,让清华打下坚实的专业基础;而硕士论文的写作,则让她对梦戏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且兴犹未尽。在硕士论文的结语中,她写道:“绚丽多姿的梦境描写在古典戏曲中占有不可忽视的重要地位。在那充满了想象的黑的夜,梦是戏曲中幻想的舞台,那些关于正义、功业、婚恋的期盼,以及对生命本身的追思,趁古人们昏睡的时候,纷纷挣脱白日里的锁链,向我们展示另一个时空,神秘,虚幻,但更为真切,生动!惊叹于戏曲中形形色色的梦,我非常渴望能在绚丽中看出幽远。但本文只是掀起夜的一角,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
是的,中国古典戏曲中大量的梦戏,既是一个独特的作品群落,也是一种很值得关注的文化现象。但由于这一问题涉及戏剧学、生理学、心理学、社会学、民俗学和文化学等诸多领域,研究起来难度很大,多年来虽然也有不少人涉足其间,然而大多属个案研究,缺少总揽全局且深入细致的研究。清华的硕士论文虽然做了不少探究,但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只是在这方面开了个头,还有许多有待深入探讨的地方,特别是没能借鉴西方的梦理论,从而留下了很大的缺憾。我看她对梦戏有这么浓烈的兴趣,对学术研究又是那么的热爱,就鼓励她通过考试,留下来继续攻读博士学位,而且顺理成章地选择《中国古代梦戏研究》作为博士学位论文题目。
由于目标明确,博士阶段一开始,清华就全力以赴投入梦戏的全方位研究。因为有了硕士论文的初步探索,博士论文的开展就少走了很多弯路。首先,论文对“什么是梦戏”作了界定,然后分析了从日常睡眠梦到戏曲文本梦的符号化过程,阐释了梦是如何由个人私密的、不可交流的心理和生理事件演变成公共的、文化的集体幻想,从而被赋予特定的审美意义和文化意义。在此基础上,揭橥了戏曲文本梦在意义表达系统上的独特性。通过对大量梦戏的排比分析,归纳了梦戏的常见叙述形式与叙述特征,讨论了梦境的空间处理模式及与其对应的虚实观念。论文的核心部分则结合大量实例,对古代戏曲中最为常见、最具代表性的“神灵托梦”“鬼魂托梦”“心理梦”与“哲理梦”作了分类研究,对它们的表现形式、思想内涵和文化意义等方面作了深入的探讨。作为一位温婉尔雅、情感细腻的女性学者,深入细致的文本分析是其所长,而且在不少地方掺入了自己的生命体验,从而洞悉幽微。她告诉我,在阅读和研究过程中,有时会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观察者”,而以剧中人的身份直接进入剧情,由于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且“入戏太深”,甚至于被梦中情节感动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做学问到了如此痴迷的程度,实在令人慨叹。
2010年5月,庄清华的《中国古代梦戏研究》通过答辩,顺利获得博士学位,并成为一名高校教师。此后几年间,虽然教学工作十分繁忙,但她始终没有停止梦戏研究。2013年,清华获得赴美国康奈尔大学访学一年的机会。在美期间,她搜集到一些国内看不到的资料,对论文作了较大的充实和提高。尤为重要的是,终于有机会比较系统地借鉴了西方的梦学理论,补上了长久以来耿耿于怀的缺憾,给这部书稿画上了比较圆满的句号。
古人说“十年磨一剑”,假如从2005年硕士论文选题算起,清华对梦戏的研究也经历了整整十年。十年来,梦戏研究始终是她心心念念,不能或忘的一个梦,真可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其中的执着与甘苦,一言难尽。今天,这把精心磨砺了十年的宝剑终于捧出来了。至于这把剑磨得怎样,锋利如何,相信读者诸君自会品鉴,我就不再饶舌了。这篇“序”也就到此打住吧。
郑尚宪
2015年中秋于厦门大学吾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