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荷尔德林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24]我们已经到达了荷尔德林告别其所处时期的位置。如果从这个位置回顾他文学创作的开端,我们会看到,当初,他的作品植根于具有虔诚主义色彩的老符腾堡路德宗中,他的唯心论时期还不具有帝国的规模而更像没有皇帝在位的空位期。当然,没有这个时期的成果,我们也难以想象其后期作品的形态。后期作品引出的大量问题中,让我们最感兴趣的是荷尔德林回顾自己过去的唯心论时的解释。请允许我对此再说几句。

荷尔德林是在诗作中,也就是说,以诗人的、往往是形象的方式进行解释。正如我们在《恩培多克勒》中所看到的,唯心论构想显现为人的决定,但并不赞成将人置于决定的自由中。自由的最大胜利是构想他自己,构想神,这是一切唯心论体系的目标。神的忿怒击中了他。赞歌《拔摩岛》(Patmos)中写道:诗人“曾经”——即当他处于唯心论时期时——“想模仿这个神的模样”。此时,他突然看见“天主怒容满面”。接着,他补充解释诗人的职责:“我并无所图,而是要学习”——如他在另一处说的,“保护神的纯洁与特殊”。任何学习都要从听写开始,正如诗人的精神兄弟约翰那样,《拔摩岛》中重新转向反对知识的专横,提及约翰时写道:

神对全知的额头深恶痛绝,但约翰纯粹站在无拘束的土地上。

从后续的描述中可以得知,这没有拘束的土地是时间的神秘直觉的预言,傲慢的认知的表达。最后,“忿怒”这个词变成了一切专横的求知欲的代码。因为,只有神才有权这么做,“尘世的人应当有羞耻心”,荷尔德林在翻译religio[宗教]这个词时如是说。他在一则残篇中写道:诗人们必须抓住鹰——父的信使,“以免自己任意地表示忿怒”。索福克勒斯剧中的俄狄浦斯陷入“忿怒”中,因为他想知道的东西超出了凡人应知的范围。这个母题在[25]《安提戈涅》的合唱曲中也有所流露,荷尔德林在翻译deinón这个词时用了ungeheuer[庞大]:“世上有许多庞然大物,但没有什么比人更庞大”——他令人感到恐惧不安。荷尔德林有一首颂歌在这个意义上称得上是合唱曲的延续:“人借助技能可以征服万物……但这位强者沮丧地站在神的面前。”

荷尔德林的唯心论解释以《许佩里翁》为开端,在这部作品中,人将众神“赋予自己”。其终结是人被神打倒,因为人的“构想忽略了神圣的法则”——《唯一者》如此写道。

这些旧约般严峻的词语甚至不再承认唯心论的历史作用,这一点我们在《恩培多克勒》中仍可见到。如果考虑到荷尔德林最后的那些诗歌中历史形象发生了怎样的改变,也就可以理解这一点。历史的连续性压缩成了转世论的共时性:“四周聚集着时间的群峰。”我们再也听不见世界历史的辩证法,它需要时间的延伸,以便给不可救药者也指明他在拯救发生时的位置。自然神学也是唯心论的。荷尔德林仍关注的只是人与神,前者处于正在发生的当下,而后者正在到来,并且已“近在咫尺”。

这种“当下”不断地来临,让人联想起保罗的《主的未来》(Zukunft der Herrn),荷尔德林早就引用过这首诗,但是,他当时仍作这样的理解:似乎在遥远的未来,主将在“时间的傍晚”到来。在当下与耶稣基督降临之间,有一个广阔的空间向荷尔德林开启,能容纳下他对世界过程的唯心论构想。因此,在他身上起作用的众神是空间的神;每一个神都掌控着属于他的一定的领域,这个领域可以是一块领土,一个社会区域,也可以是一段时间,一个世界周期。然后,时间之神出现了,他对众神进行挤压,使他们像自己那样进入本质。在最后的那些颂歌里,只见到没有姓名的复数的众神;他们除了父以外,对半神均用名字称呼——基督,狄俄尼索斯,赫拉克勒斯——也就是说,众神是中介者,将时间主人的意志传递给半神。时间缩小为当今存在的案卷。这样,唯心论构想的命运也就最终被注定了。[26]按情理,对遭遇的意外感知取代了构思:“在蒙上眼睛困住双脚的地方,你将会找到它。”感觉以及保存感觉到的东西取代了自我思考的精神。荷尔德林在《拔摩岛》里提及留下的信徒时说的话也适用于他自己:

从此其乐融融住在爱的夜晚,并矢志不渝用单纯的眼睛守望智慧的深谷。

我们追踪到的不是古典主义或浪漫主义诗人的路子。因为,在那些诗人中,有的走到唯心论的顶峰便中断了,例如过早离世的席勒;有的向侧面拐去,例如歌德,他总是抵抗专横的自我的诱惑;有的结束于19世纪的现实主义,如蒂克(Tieck)、布伦塔诺(Brentano)和艾兴多夫(Eichendorff)。荷尔德林在时代的门槛外找到的东西摆脱了历史的归类。自从他在我们这个世纪被发现后,就以不断变化的形态但同样的强度保持着独特的在场,其原因之一可能就在于此。


(1) [译注]见《约翰福音》第一章“施洗者约翰为真光作见证”:“有一个人,是从神那里差来的,名叫约翰,他不是那光,他来世上,就是为光作见证。”

(2) 剧中人物恩培多克勒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