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铁马冰河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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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年才俊

陆游才气超逸,文采斐然。十二岁,按宋制,他因祖荫,恩赐登仕郎,可直接参加乡试。他写诗自成一格,人读之,击节而吟。言其志,必为国之良才;说其诗,有唐韵之风。其诗名渐而远播。二十岁左右,人称“小李白”。

“郁郁乎文哉”

“小李白”自有他的生存环境。他的家乡山阴,地处杭州湾钱塘江南岸,历史悠久,是古越国都城,是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报仇雪耻之乡,也是兴学育人之地,独特的历史和优良传统文化交相融合,形成的特殊文化氛围,浸润人心。

远在春秋时代,孔子曾派子贡来山阴考察,子贡对这里的仁义教化、尊崇贤才,颇多赞誉,其谓之“郁郁乎文哉”。东汉时期,王充“八岁出于书馆,书馆小童百人以上”,日日竞读,成为乡风民俗。后王充为官,辞官后,回山阴设塾授徒,开书馆风气之先。他三十年完成煌煌大作、传世哲学经典《论衡》,桃李满天下。至北宋年间,重文轻武,州学、郡学等官学兴盛,私学兴旺,私塾、学塾、村塾、义学、冬学遍布江南,讲学书院陆续出现,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为当时世界所独有。州学由知州主持,教习由州官担任,如是状元出身,则由朝廷任命,倡导师尊,蔚然成风。书院是那时的研究院,大多由各地游学的名师硕儒讲学。

山阴学风鼎盛,处处书声琅琅,家家以耕读为乐。村校学童竞习歌咏,山民村妇出言常有古训。范仲淹任越州知州时,创建了稽山书院,他有时登坛讲学。山阴最多时有书院四十多所,各地学士云集,全国四方来此受业者众,是名垂青史的阳明学派、蕺山学派的发祥地。山阴千年兴学重教、重视学术研究之风薪火相传,优秀的传统文化融进了山阴人的血脉。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山阴,有山水之盛。高峰奇石,青林翠竹。鉴湖浩渺,清流见底。传说,远古轩辕黄帝曾在湖边石上磨镜,光照天地,故而人们惯于称其为镜湖。

镜湖涵养山阴,境内有长短水巷纵横,大小青石桥错落。田塍如画,村墟远近映带。台门老屋,黛瓦粉墙,傍水而立,家家临水,户户垂杨,水上乌篷船穿街过户。

八百里镜湖波光潋滟,三百里会稽山钟灵毓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于山阴,可知书香墨韵,可染古朴民风,可得秀美湖山之灵气。陆游五十五岁时写《思故山》,对山阴的风土人情和生活,有动人的描绘:

千金不须买画图,听我长歌歌镜湖。

湖山奇丽说不尽,且复为子陈吾庐。

柳姑庙前鱼作市,道士庄畔菱为租。

一弯画桥出林薄,两岸红蓼连菰蒲。

陂南彼北鸦阵黑,舍东舍西枫叶赤。

正当九月十月时,放翁艇子无时出。

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

新钓紫鳜鱼,旋洗白莲藕。

……

陆游家是山阴的名门望族,耕读传世。自其曾祖论起,陆游是官宦之后。其曾祖曾任吏部侍郎,祖父曾任吏部尚书、左丞相,其父陆宰官至京西路转运副使。其先人为官,皆以不畏权势、忠心为国著称。其家有双清堂藏书甚丰。宋朝南渡,国藏图书皆被金人付之一炬,化为灰烬。到临安后,重建秘书省,派员到各地书坊、书肆和藏书之家广求图书,或重金购买,或借书抄录,抢救典籍,刊刻重印,使之得以薪火相传,是为继绝之举。仅借抄陆游一家藏书,就有一万两千多卷,可见当时此项文化抢救工程之巨大,陆家自有贡献。

万卷纵横

陆游自幼聪颖,他随家人从金华避乱归来,终日读书。

陆宰课子,常忆其父陆佃。他对陆游说:“尔祖,居贫苦学,夜无灯,映月光读书。蹑履从师,不远千里。过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受教于王安石,钻研经学。高祖为官一生,著书二百四十二卷,其《礼象》《春秋后传》等,皆传于世,尔当自励。”

陆游年纪渐长,入乡校,归家犹自学,纵览六经典籍和兵法战书。他整日苦读,欣然会心,由晨而暮,手不释卷,“家人呼食,读书方乐,至夜,卒不就食”。“我生学语即耽书,万卷纵横眼欲枯”,数万字他背诵如流,乡人称奇。其父听闻,嘱其勿恃才而骄,对他说道:“凡状元,默诵四十万字,皆如探囊取物耳。”

他十六岁那年去应试,与陈公实和族兄伯山、仲高等五人去考举人,家人与乡邻簇拥送行。六人登舟,再拜而别。六人中,陆游年龄最小,神俊丰逸,才学超众,人们预期,陆游此去,可望榜上有名。

从隋朝开科考试,考生多借住城中或城郊僧房,以省旅资,又得清净,便于考试。陆游兄弟此次也是借住僧房,他在后来《灯笼》一诗中写道:“我年十六游名场,灵芝借榻栖僧廊。”少年的经历,他印象颇深。

陆游在考场,游刃有余,无题可难。经文试题是《王者不治夷狄》。“王者不治夷狄”是何道理?难道夷狄可治王者乎?陆游秉笔直书,畅议收复失地,还我河山。当时是秦桧为首的投降派把持朝政,不容抗战之论。陆游初试啼声,铩羽而归。

陆游崇奉“道义无古今,功名有是非”,他绝不会为做官去迎合秦桧等投降派的主张。与其相反,其族兄仲高,为求进身,竟靠告密而投进秦桧门下。仲高告密,常人难以想象。仲高是李光的侄女婿。有一天,李光之子李孟光和仲高闲谈时说,其父李光在家修史,对朝廷有讥谤。仲高闻之,立即上告。案发,李孟光遭贬峡州,其父李光贬至海南岛。陆宰送别时,问其遭贬直接原因,李光默而不语,正因此事涉及陆仲高,不便相谈。秦桧提擢陆仲高为诸王宫教授,是宫内重臣。陆游在陆仲高升官之时,写诗劝诫,深言“道义无今古,功名有是非”,“临出分苦语,不敢计从违”,希望陆仲高遵从道义,不要为升官而不择手段。陆仲高读后,不以为然。

陆游心无旁骛,执着于理想,继续用功。他每天晨起整束袍带,从师受业,毕恭毕敬。

师从曾己

陆游之父陆宰名望高、交友广,自回乡后不再出仕,时有旧友、乡贤来拜访。

有一天,好友曾几来访,陆游得识。曾几是他心慕已久的爱国志士、前辈大诗人和饱学之士。曾几其兄曾开,供职直学士院,他三次质问秦桧,言今日之急,当论生死存亡,何当退而论安危?并说秦桧对外不应“自卑污”,秦桧骇愕,罢免曾开。随之株连曾几,罢其两浙西路提点刑狱公事之职。他离职,从容自若,常来探望陆宰。此后,陆游与曾几交往甚密,执师礼,虚心求教。

曾几每见陆游,或讲史,或谈诗,或论抗战之据,陆游身心受益。曾几坚决主张抗战,具有范仲淹以来,宋朝士大夫和有识之士共有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境界和追求。曾几知秦桧与金合谋,朝政无望,乃回上饶,读书赋诗,以终天年。陆游曾专程去探望。秦桧死后,曾几与其兄曾开均被起用,复见天日,时曾几已七十一岁。陆游常致书问安、请教,曾几回函,诲之不倦。

曾几复出后,曾任职几地,后授予秘书少监。他再次入朝,须发皆白,衣冠甚伟,精气浩然,曾几对孝宗说道:“臣已老迈,不宜任职。”帝曰:“卿,气貌不类老人,姑为朕留。”都人与老吏见其风采,言曰:“太平之象!”曾几后连擢三职,一一六六年,逝于二子曾逮之官舍,时年八十三岁。孝宗追谥谥号“文清”。曾几病危时,犹作书遗陆游,似知永诀,投笔而逝。其子言,父之墓志铭,非陆公莫属。待陆游自蜀归来作铭,曾几已逝十二年矣。

陆游归来,已五十四岁。去曾几墓地祭悼,涕泣失声,为其恩师所作墓志铭,感情深沉真挚。叙恩师一生,写其忠国,力主抗战;状其风骨,刚毅质直;每事足见其人,每言如闻其声,读文如见人,令人击节而叹。与曾几忘年相交,德才雨润,爱国思想在陆游心中深深扎根,曾几功不可没。陆游回忆当年情景,写道:“无三日不进见,见必闻忧国之言。”曾几的教诲和风骨,似甘霖滋润了陆游的一生,在陆游心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