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琵琶绝响
当人杰骑着祈年回到赵府上空时，发现大门前跪着一个女人。
“主子，是您的同窗，奴婢在她的颈子上划过一剑，对她有印象。”
“嗯，她叫慕容池。”
“您竟然记得她名字！是长得挺漂亮的，要收了她吗？”
“倒不是刻意记得她，班上同学在做‘开笔礼’的时候都介绍了自己姓名，我把每个人的名字记住了。今天休学，闲着也是闲着，下去看看她要干嘛。”
人杰降落在院落中，将祈年交给一群谄媚讨好的家丁，随后朝门口走去。平铨、罗恒和彩蝶也都跟在他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慕容池看到人杰到来，立刻躬身行礼。
“妾身慕容池，见过赵公子。”
“如今大家都叫我先生，我一直听着有点别扭，你倒是不错，还愿意像原来那样喊我。”
“一个将死之人，遇到了心中所爱，口里喊出的，自然是自己最喜欢的称呼。”
慕容池目光如春水，含情脉脉注视着人杰。她显然打扮过了，脸香腮染赤，云鬓浸墨，举止间，耳坠明珠直摇曳。
“你说，你要死了？”
“是的，仙音楼海外宗地，毫无预兆地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九州一些不入流的小分舵，以及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全部成了弃子。
枉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初将仙音楼当作心灵的港湾，最终的归宿，枉我们视李楼主为神明，称她为救世主，却没想到，那人将我们弃之如敝屣，根本没有把我们这些蝼蚁放在心上...
如今朝廷已经下诏，我们在劫难逃，只能闭目等死了。”
慕容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人杰，似乎要将他的面容牢牢地记在心中。
“所以你想寻求赵府的庇护，恳请主子收留？”彩蝶问道。
“不，朝廷震怒，谁敢帮我们，等同叛乱。妾身不敢以蒲柳之身，累得赵公子一起受罪，只想在死之前，再见赵公子一面。
赵公子若是肯多听我弹琴一曲，那妾身便是死，也无憾了！”
“好，我满足你这个心愿。你也别跪在外面，进来弹奏吧。”
没过多久，赵府新建的“吟春亭”中，人杰与慕容池对视而坐。
两兄弟，彩蝶，还有闻讯赶来的九娘，此时都跟其他下人一般，围站在凉亭外，竖起了耳朵。
他们给那位同窗，营造了一个与人杰独处的氛围。
花月站在人群中，心情很激动。她还特地回到屋子里，将自己琵琶带来了，看能不能从这位传说中的仙音楼小花魁那里学上两招。
慕容池手捧琵琶，在弹奏之前，深情说道：
“赵公子，妾身曾有一位生死大敌，名叫李天奇。
为了复仇，妾身隐姓埋名，来到湘城，加入了仙音楼，做了一名尘垢粃糠的青楼女子。我当时唯一的目标，就是疯狂地修炼，然后手刃仇敌。
可有一天，噩梦降临了。
妾身才刚刚突破后天九品，没想到李天奇也来了湘城。他不但实力大增，更是成为了这片区域的问天盟楼主，其势力一度与五鬼帮分庭抗礼。
他三次出入仙音楼，每次妾身都想尽各种办法避开，但后来听说他点名想见我。若不是和五鬼帮交战到了紧要关头，恐怕当时就被察觉。
妾身曾在入仙音楼时立过天道誓言，所以想跑都跑不了。而本门的宗旨又是“情染红尘，歌沾俗世，因果有报，生死看天”。
那些日子，我真的很害怕。每天晚上，都会从睡梦中惊醒，常常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满天的繁星，幻想着有一位英雄前来救我。
然后，您在那个夜晚出现了。
妾身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整条七里长街被肃清后，您一路持刀而行，杀气腾腾的样子。
妾身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偷偷站在问天楼外，看见李天奇人头被您悬挂在窗外，大仇得报。
妾身报名丁丑一班，从未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无非就是想多靠近您一些，多看您几眼。
您知道吗，下一个与您同桌之人就是妾身，妾身真的好期待，好期待。在召令下来时，妾身最难过的并不是将要赴死，而是在想，再也没机会和您同桌了。”
慕容池说着说着，已经是梨花带雨，吴香主此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少主子，大事不妙，官府缉拿的人已经到了，要将慕容姑娘带走！”
“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人杰吩咐好吴香主后，对着慕容池郑重说道：
“现在我们就是同桌，我也很期待，听到同桌弹奏的琵琶曲。”
“赵公子，谢谢您！”慕容池幸福地笑了。
她脸上挂着笑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开始轻抚琵琶，调试弦索。在叮叮冬冬试音声中，赵府众人都伸长了脖子，保持注目，鸦雀无声。
“第一曲，敬赵公子单刀踏盟。”
叮叮叮...
随着慕容池玉指抡动，琵琶声响了起来。在场众人只听到起始曲调悲惨凄凉，缓缓的琵琶声，犹似小女呜咽，杜鹃轻鸣。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仿佛都在侧耳聆听。
不一会儿，琵琶声渐渐回转，似乎遇到了好的转折。
只听见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激昂。琵琶声随着音节由缓而急，又由急而缓，慕容池倏地展开歌喉，一阵清脆婉转的歌声响起：
“湘城...寒风至，长街...夜无星。”
“手中...双刀鸣，月光...照黑衣。”
歌声清雅深情，每一句都配上了独特的韵节，时而流水淙淙，时而银铃作响，把在场诸人引进了一个奇妙的境域里，就像是那个单刀踏盟的勇士，再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歌声里，琵琶音又密集起来。
只见慕容池半抚琵琶，每吟唱一句，手便一拂轮。“扣、抹、弹、揉”，指法不断，节奏强烈，气息急促，仿佛问天楼近在眼前，一场战斗即将爆发。
“闲庭...过危壑，信步...迎盟军。”
“满面...杀敌色，妖气...震红云。”
慕容池唱到此处，琵琶声大作，如同银瓶炸碎，又像春雷滚滚。在场的众人仿佛都能看见，一位瞎子少年举起手中双刀，向敌人发出了死亡宣告。
众人随着琵琶声与歌声，时而激动，时而感叹。
“亘古...难遇见，少年...横无敌。”
“闭眼...天心法，威名...铄古今。”
音调虽然缓了下来，但却夹杂着慕容池的内力，显得气势更甚。
随着情志满怀的收尾，慕容池终于唱到了最后一个“今”字。过了良久，琵琶声渐渐柔和，宛如溪水汩汩远去，渐渐消失。
一曲终了，乐声倏止。
隔了好半晌，全场才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
在赞叹如潮中，慕容池放下琵琶。她先是向着人杰躬身一拜，然后又向四周一礼，这才再次将手中的琵琶抱在怀中，双目微阖。
众人翘首以盼，等待着她的下一曲。
“茫茫红尘何处觅，翩翩公子千山离。是非对错跃弦过，空余惆怅闺中泣。”慕容池玉指轻拨，悠扬哀婉的歌声伴随着琵琶乐，柔软动听。
一股莫名的辛酸在众人心中涌现，像是痴情人的诉说，像是断肠人的哀婉，又像是无缘人的别离。
琴音越发萧索，无尽的寂寞弥漫在凉亭周围，仿佛这世间只剩下慕容池一人。即使坐在她对面的人杰，此时都觉得自己与她的距离很远很远。
啾啾啾...
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鸣叫，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已经飞来一群鸟儿，在赵府的上空盘旋，发出阵阵哀鸣声。
叮叮叮...
花月在亭子外面哭了起来，她本能地跟着拨动琵琶，为那个落寞的背影伴奏。
慕容池的歌声再度响起，黯然魂殇，让人心碎：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此曲一毕，众人久久无言，均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位可怜人。
慕容池又是一拜，朝人杰施了一个大礼。她在起身后，将怀中的一卷书籍和琵琶共同放在石桌上：
“这是《十二天乐》残篇，乃是仙音楼的无上神功，可以突破到先天境界。这是一件凡级法宝，名为孤影，是妾身一次立功后，门派赐予的。妾身看您那位侍女在弹奏方面很有天赋，这两个便作为礼物送给她。
希望赵公子以后在听她弹曲时，能偶尔想起一位，名叫‘苏小荷’的姑娘。”
她起身后始终低着头，说到这后毅然转身，在原地洒下一片清泪。
人杰望着她决绝的身影，顿生不忍，突然开口道：
“若你还有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帮你完成。”
“真的?”
“只要我力所能及。”
“若妾身想用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求得您宠幸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