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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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盟约

向海对晋叶说,我知道,前天你不在家。王清来告诉我了,一个月后我和他要去伊犁新源。

晋雄手里捧着饭,远远站在屋外,看着这对孩子。

一个去红旗农场,一个去伊犁新源。这两个孩子怎么分到相隔那么远的两个地方呢?

晋叶心里有一丝无力,走近了向海,将他缠裹着纱布的头环抱在怀里。

眼看就要分别,再见却不知是何时。这样的日子,何时到头呢?他们看不见前面的路,走向哪里,又会在哪里交汇……

向海在她怀里咕哝了一句。

她迷茫的“嗯?“了一声,却感受到了他满心的脆弱。

他接下来所说的却是想了很久,又鼓足了极大的勇气。他说,晋叶,我们结婚吧。

晋叶有些吃惊,什么?

她看他。

向海抬起眼,眼里竟噙满了泪水。

他已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她。

她脑子轰隆一声。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们还那么年轻。只是,一个月后即将各奔东西的两个人,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给予彼此呢?

她松开了向海。

向海眼里闪过恐惧,你不愿意?

她连声否定,不不。她用手抚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这难道不该是他俩许久以来的约定吗?虽然谁都没有说到过。

她又看着向海。向海的眼里充满着期待,焦急的等待她的回复。

她从他眼里看到确定。除了确定还是确定,是她许久以来期待的确定。于是她忍不住笑了。

她转头看见了屋外的晋雄。原来叔叔一直在看着他俩,他眼里是一丝欣喜。她立刻变得羞赧,原来叔叔看到了一切……

不过,那就是说,他也听见向海所说的咯!

两个男人都静静的等待她的答复。她笑了又笑,好半天点了点头。向海瞬间开心极了,想把她抱起来!一时忘了自己还受着伤,又“啊“的一声,连忙捂住了胸腔。

惊的晋雄和晋叶赶紧扶他睡下了。只是他痛的呲牙咧嘴的样子又忍不住要笑,让人既担心又忍俊不禁。

这晚,晋家很开心的吃了一顿饭。晋婶一边吃一边看着向海,问他,你什么时候和你父母说呢?

向海和晋叶相视一笑说,我们打算在去农场之前先回趟我家。我有好久没回家了,怕母亲太惦念。我们一起回趟南疆军区,也去墓上看下晋英叔叔和婶婶。

晋雄连说,甚好甚好,这样甚好。然后喝下一杯酒。

这些年来,向山一直关照着晋叶这孩子,如今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了!

于是他感慨着说,你们这一回去,算是几下都放心了。他想想这些年来的事,不禁抹抹眼睛,又拿起酒杯先干了。

只是向海的身体还没修养太好,所以打算过两周拆了纱布再回去。

两人算准了日子,打包了一些行李,准备乘车回KS。向海脸上的纱布拆了,还留着一块青印子,不仔细看,脸上已无大碍了。只是身上还不好,一直在服药。医生说,总要一段时间恢复,没有那么快。

晋叶担心的说,你吃的消吗?要不等我们从农场回来再去你家。

向山说,没关系,你知道我身体很结实。如果这点伤撂倒了我,那我也太弱不禁风了!说着,他举起他粗壮的臂膀,展示了一下他的肌肉。

两人又相视一笑。这天下午,他们一起乘坐汽车回KS。

这又是一趟遥远的旅程。自从母亲死后,晋叶再没有回过南疆了。

整整十年……她已从一个身单影只的女童长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女大学生。

她看着昏黄的天,父母的脸隐隐浮现在云层之上。

她对父亲所知甚少。只记得她父亲有着极强的笃定气质。那气质又不同于向伯伯的肃杀,父亲是文静而笃定的。除此便是一片空白。

但她对父亲的向往更胜于对母亲的。只是,那是可想而不可得的。

她的母亲,人们都说她是昆仑山上急救站里的军花。她一生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昆仑山。

可是对她来说,母亲就是一个钟点妈。她每个月只下山陪她两天就又上山去了。小的时候,她总在夜里一宿一宿的哭,因为在枕边摸不到她。后来母亲把她的一件绒衣留给她,她抱着衣服闻着她的气味才能入睡。

再大一点,每次分别她不想她走,撕住她的衣服,紧紧锁住她的大腿。母亲叹了一口气,把她推给了姆妈库尔汗,然后快步跑上了车就走了。

她追着车跑好远,一直到跑不动了停下来。

她渐渐意识到,母亲热爱昆仑山过于热爱她。

与其说,那座山冰天雪地冷酷无情,就像她的母亲一样,不如说他们早已融为了一体。所以,她对母亲的印象,倒不如她那个维族妈妈库尔汗。

母亲走,她每次大哭,库尔汗就抱紧她,一边轻摇着她一边抹泪。

后来她渐渐大了,不再追着母亲的车跑。每次她要走,她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她,嗯一声。她看看她,转身就走了。

仅此而已。

一直到她死的那天。他们开车从山上下来,去学校点了她的名,拉了她就飞快上了山。

她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快不行了。她看着她,手扬起来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脸上都是泪,看一眼身旁的向山,手指缓缓落了下去,就咽了气。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她父亲走的时候,被石头砸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们都没让她到他跟前去。

人生究竟是什么?若说每个人都会面对生离死别,那她所经历的一切也不过就是这样。

只是,为何如此疼痛?即使父亲死的时候她才四岁,小的还记不得事;即使从记事起,母亲就一个月才回来待两三天,她早觉得她可有可无了……她的心还是像是被剜掉了一块。即使已过去了十多年,她那里依旧少一块。

她有时安慰自己,这世上很多人就是这样活过一辈子的,直到死。所以她和他们一样静默的活着,像没有发生过什么。

车行驶在浩大而渺茫的戈壁之中,在天地之间如一片孤单的落叶。晋叶想起过往。在那个城市,她度过了人生最初的十二年,除了留下了父母的尸骨,什么都没有了。

人们说,她的父母都是昆仑山上的忠魂,永远长眠在那里,世世代代被人惦念。

只有她知道,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如若不是向海坚持要回去,她可能永远也没有勇气回KS嘎尔。

如果有一种交通工具能让他们瞬移,或许她犹豫的心情降低一些。

只是,物理距离加剧了这种蹉跎,在那心思之后添加了无数个零,无限放大了。

她在车上想着,心说:喀喇昆仑,我终究还是回来了。父亲,母亲,你们的女儿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