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十七个。“白若的声音裹着药香飘来,他正在研磨龙血树脂,石杵与玉钵相撞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算上今晚这个,你已失手十七次。”
“请王爷责罚。”沈岩重重的磕在地上,额角浸上那滩水渍。
白若忽然轻笑出声,翡翠如意微微挑起沈岩的下颌:“听闻有种刑罚,将活人砍断四肢生生做成人彘……”如意顺着喉结滑到心口,“但本王更爱看忠犬自证清白。”
门外传来铁链拖地声,两个影卫押着浑身溃烂的死囚进来。沈岩嗅到熟悉的腐臭味——
那是一段极其灰暗的日子,在很多年前,那时的沈岩还未成为白若的侍卫,乱葬岗满了无人认领的尸体,时间久了,尸体逐渐腐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而沈岩为了活命,在腐败的死人堆里寻找一切可能果腹的东西。
那种尸体腐败发烂发臭的气味,他永远不会忘记。
“赏你了。”白若抛来淬毒的匕首,刃身映出沈岩陡然苍白的脸,“用你的刀法,剐够一百八十刀不断气。”他忽然俯身,轻声低语,“你猜猜看他是谁。”
沈岩的手微微颤抖,他抬眸看向白若,试图从对方眼中寻得一丝怜悯或玩笑的意味,可白若的眼神冰冷,毫无转圜的余地。沈岩默默捡起那把淬毒匕首,在手指刚触碰到刀柄,一股寒意便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
“怎么,你犹豫了,你下不去手了。”白若冰冷的话似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刺向他。
是啊,他本就生在地狱,若不是九王爷将他带回王府,给了他名字,教他武功,也许他早已饿死在那个乱葬岗上,又何谈见得光明。
他咬咬牙,心一横,将匕首抵在那人的肌肤上,缓缓划下第一刀。鲜血瞬间涌出,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下又一下,每一刀都似割在自己心上,直到一百八十刀,那人气息奄奄,还未断气。
“你应该庆幸,本王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自己的忠诚。”沈岩心中一阵悲凉,他知道,在王府,在这复杂的局势下,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
作为棋子,他不能有感情。
主子要什么,他便做什么。
沈岩会成为一把刀。
一把可以屠尽所有妨碍白若前进道路的宝刀。
“镇国将军府差人来报,说你在街市上制服疯马,救人性命的英勇事迹。”白若指尖轻扣冰裂纹青瓷盏,腕间的银镯与杯壁相撞,发出清冷声响。
茶烟袅袅升腾,在他眼下织成一层朦胧的纱幕。
白若微微抿了一口,随即又轻轻放下:“沈岩,你可真让本王刮目相看,你说,本王应该怎么奖赏你呢。”
“属下不敢。”沈岩重重跪在地上“还望王爷责罚。”
“你不敢。”白若轻嗤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你有什么不敢,你可真是太敢了。”
“你知道叶飞扬那厮说了什么吗,他说在科考结束后要相聚一番,特意点名带上你。”
沈岩不敢言语,只是一味地将头埋得更低,不敢有丝毫抬头的动作。
“你下去吧,今夜乏了。”
白若挥一挥衣袖,示意不要再打扰他。
沈岩轻轻起身,缓缓向后退去,如鬼魅般,不曾发出丝毫声音。
屋内只留下一白若一人。
王府内,静谧得有些压抑。
“噼啪”
烛火忽然爆了个灯花。
白若俯身于桌案旁,如一尊雕塑,屋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将他的侧脸映照的那么神秘莫测。在这忽隐忽现的光影中,那深邃的眼眸如同无尽的黑洞,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桌案上是他刚从手腕处取下的银镯,白若盯着良久,思绪翩然。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
他忽的把整个桌案掀翻,笔墨纸砚及磨好的龙血树脂散落一地,石杵与玉钵撞在裂纹瓷砖上,碎了满地,那个银镯也滚落在鎏金屏风的角落里。
既然要离开,为什么要回来,既要回来,为何要告诉他。
是想让他愧疚吗?
人各有命,上天注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又岂能挽回。
此时的鬼脸天蛾顺着护城河的暗流,一路往东游去,冰冷的湖水划过她的身体,如同利刃般一刀一刀割向她的皮肤。
在护城河的暗流末处,那是一个不算很大的瀑布,瀑布之下有一个十分隐蔽的洞口,鬼脸天蛾借着突起的岩石,几下便钻了进去。
鬼脸天蛾瘫软在角落里,大口的喘息,在慈恩寺与沈岩交手,还不算怎么浪费她的体力,偏是在护城河里生生的耗费了她大半体力。
还未等她休息好,一股钻心的疼痛由心脏向四肢蔓延,她的身体如刀割般疼痛,皮肤像是被撕裂开来疼痛,整个身体滚烫的似是被火烧灼,不停的颤栗。
她的双手死死的扣向地面,指缝里粘满了泥土,嘴唇死死的咬住,只得发出低吟的“呜咽”声,像是一只小兽般,倔强又不服输。
该死的沈岩,要不是今夜蛊毒发作,她又何尝如此狼狈,待她熬过这劫,必要沈岩付出代价。
外面还在护城河周围不断搜寻的兵丁,尚且不知这鬼脸天蛾,躲在这阴暗的角落里,独自承受噬心之痛。
西川国,昌明四十二年春,科举考试开始。
皇帝亲临殿廷策试,出策题,应试士子则针对这些策题撰写对策,进行论述。
“朕奉承宗社,统御海宇,夙夜祗畏,弗遑底宁,以图至治,于兹十年,未臻其效。虑化末浃矣,谨之以庠序之教;虑养未充矣,先之以足食之政;虑刑未清矣,详之以五覆之奏。”
“求才备荐举之科,考课严黜陟之令。然而,厉俗而俗益偷,革弊而弊不寝。若是而欲跻世泰和,果何行而可?”
“夫博问经学之士,有以应变。子诸生蕴之有素,其于为治之要,时措之宜,悉心以陈,毋徒泛泛。朕将亲览焉。”
此为策题,众学子殿内针对这些策题撰写对策。
西川国,昌明四十二年三月,昌明帝翻阅殿试答卷时,一学子的答卷令他看了又看,细细读来。
臣对:臣闻治本于道,道载诸经。圣人出而三代之治为可复,真儒出而六经之道为大明。经以载道,固必待人而后明:道以出治,尤必待人而后行也。
臣愚生浅学,叨奉大问于廷,获闻道本一原,治有全体,不胜踊跃,庆唐虞三代之治复见于今日,宁不顿首为天下贺。非但为天下贺,当为万世贺。抑臣闻之,为治之要,《大学》一书,治天下之格律也;盱楷之宜,《中庸》一书,圣学传心之要法也。此皆陛下身体而力行之者也,故能致笃恭而天下平之效。臣愚,学不能以博古,才不足以应变,伏愿陛下始终此心,始终此治,可以四三王六五帝,岂但跨越汉唐宋而已哉!臣不揆浅陋,以此上呈圣览,干冒天威,岂胜战栗!臣谨对。
昌明四十二年四月,擢106人进士及第。
第一甲共3名:分别是状元顾良辰、榜眼林志、探花王钰。
顾良辰盯着眼前的金花帖子,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名字,上面刻着自己名字的黄花笺在温暖的阳光下,如同星辰坠落在琉璃盏里,晃的人眼眶发疼。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顾兄,恭喜恭喜啊!”榜眼林志与探花王钰笑着走上前来。
“同喜同喜,林兄王兄才学出众,日后定能在朝堂大展宏图,实现自己的才华。”顾良辰连忙礼貌回应。
三人相视一笑眼眸中藏着对未来仕途的期望与忐忑。
能从千百名学子中考进三甲,这两人又何尝不是佼佼者。
顾良辰三人跟随其他其他新科进士,一同在宫人的引领下,前往琼林宴。
顾良辰三人意气风发,头戴进士巾,两侧垂皂纱飘带,并插一对簪花及抹金银牌,身着锦袍,由大内高手开道护卫,跨马游行于中都御街之上。
沿途百姓纷纷涌上街头观看,尤其是一些大家闺秀听说这名新科状元才貌双全,也跑出来远远观望,或卷帘观望,或登楼远眺,欢声笑语。
来到琼林宫,宫殿内金碧辉煌,珍馐佳肴摆满了一桌又一桌。
皇帝坐在主位,看着新晋才子们,都是有志气的青年才俊,心中满是欣慰:“众爱卿皆是我朝西川选拔出的栋梁之材,望尔等日后为朕分忧,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谋福祉,为天下谋太平。”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众人齐声高呼。
“切记,为官之道在于廉洁,为民之道在于节俭。”
“臣等谨记。”众人再次齐声高呼。
琼林宴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新进士们纷纷展示自己的才华,与前辈文人交流心得,为未来的仕途铺平道路。
坐在主位下方的白若看着这些新进士们,也为他们献上最美好的祝愿。
身侧的侍卫沈岩,看着身着锦袍对众人笑眯眯的状元,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白若发觉沈岩有些不在状态,轻咳一声:“怎么,那状元你可认识,是你的老熟人?”
“属下只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状元文采出众,写的文章深得父皇心意。年纪轻轻便得了状元,只怕那些老家伙们生出嫉妒之心,要刁难一番这毛头小子们。”
他们与您的年龄相仿,您又何尝不是呢。沈岩心里暗暗道。
沈岩轻抚身侧的佩刀,眼前皆是众人推杯换盏的场面。
“新科状元顾良辰听旨。”皇帝身边的宫人高声喊道。
顾良辰心中一惊,慌整理衣襟,跪地接旨。
宫人展开明黄卷轴,清了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顾良辰,才学出众,见识不凡,朕心甚慰,特钦赐:水晶金顶凉帽一顶,镶蟒石的青色朝衣一件,玳瑁银带一条,荷包牙筒及刀子一应齐全。马皮靴一双。以示嘉奖。”
“微臣谢恩,陛下万岁万万岁。”顾良辰领旨叩首,一脸笑意。
众人瞧着新科状元在这琼林宴上得到嘉奖,再次恭贺,好不热闹。
深夜,琼林宴结束,白若回到九王府,府中灯火通明,经过上次鬼脸天蛾的光顾,府中侍卫增加了不少,并井然有序的巡逻。
管家恭敬的走到九王爷身后,轻轻的为其宽衣,白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未曾在意管家的动作。
“那新科状元,顾良辰,你说你见过他。”白若冷不丁的问了沈岩。
“是,前些天休沐时在街市上有过一面之缘。”
“去调查一下他。”
“是。”沈岩默默答道,正欲提刀离开,被白若再次喊住。
“鬼脸天蛾可有线索了?”
“请王爷责罚,还未有线索,护城河流水太大,冲刷了她当日存在的痕迹。”
“下去吧。”
白若挥挥手示意他和管家离开。
房间内仅剩白若一人,白若望着桌案上忽明忽暗的灯火,失了神。
在刚刚那琼林宴上,叶飞扬那厮过来又询问他何时有空相聚。
上次便以科考之事推脱了些时日,这次,他又能拿什么理由,对于叶家人,他始终都亏欠过。
欠账还钱容易,可人情,又岂能尽如人意。
白若愁的有些头疼,闭眼抚额,想以此来缓解。
灯火摇曳,白蜡燃烬了一截又一截,微风吹落了一地桃花,细细闻去,那风中夹杂的桃花香,竟格外甜腻。
房间内点燃的安神香夹杂着桃花香,令白若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谁,谁在那里,为什么不说话。
白若看不清那人的脸庞,伸手想触摸一番,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触摸不到。
白若奋起直追,他不断的向那人跑去,那人却直直的往后退,白若前进一步,那人后退一步,白若后退一步,那人前进一步。
两人始终保持着那段距离,来来回回,白若终究是看不到那人,也触摸不到。
那人也没有回应白若,就那样两人站立良久。
一阵风吹过,迷雾渐渐蔓延。那人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只一瞬间,白若迷失了双眼。
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人。
他不断呼喊着,没有人回应他。
他向前奔跑着,也找不到出口。
渐渐的,他累了,他怒了,他嘶吼着,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与怨念。
“汪~汪汪~”
白若一个冷颤,从梦中惊醒。
是小淇的那条狗。
白若来到窗边坐下,弯月高高悬挂于苍穹之上,院内的桃花开的正艳,一阵风拂过,带起了满地的桃花瓣,小狗在树下追着鸟儿乱跑。
真是迷人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