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大链条存在吗
在之后的2500年里,哲学家们对知识之问做了广泛而深入的讨论,有的著述长篇累牍,但是从来没有人再尝试过苏格拉底式的方法。没有人试图通过与孩子交谈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了解孩子都知道些什么。曾经有一位英国哲学家向我们解释说,虽然他一直在身边看到孩子的身影,但是从来没有和他们讲过话。
实际上,“儿童的知识”这种说法听上去似乎是自相矛盾的。主流观点认为孩子是有缺陷的成年人,是由他们未知和无法做到之事所定义的。这种说法当然有其合理之处,我们可以看到,有很多事情是孩子不知道和做不到的,作为父母,我们总会把心思放在弥补这些缺陷上。但是这种儿童观同样具有严重的误导性。
这种看法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认知大链条”,其中一端是婴儿,另一端是哲学家。根据这种观点,孩子所拥有的特性完全是推理、科学和文明所具备特性的对立面,针对“原始”人和女人也可以采取同样的说法。孩子依靠直觉而非理性,依靠天性而非文明,他们受激情驱使,而不是由计划引导。孩子的心智被表象吸引,迷信而又神秘。他们年龄越小,就离知识越远,新生儿则什么都不是。用17世纪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著名比喻来讲,孩子是“tabulae rasae”,即白板。
还有一种对立的观点,对此阐述最为清晰的是19世纪初期的浪漫主义诗人和哲学家。最动人的表达来自华兹华斯的伟大诗篇《咏童年往事中的永生的信息》,本书节选了这首诗的一部分作为开篇。浪漫主义观点认为,正因为无知,孩子才拥有一种特别的知识,“原始”人和女人也是一样。孩子的知识像诗歌而不像科学。浪漫主义者认为,正是因为免去了成人概念的腐蚀,才使得孩子的经验拥有某种明晰和张力。这一观点当然也有合理之处。每个人在看到孩子或者追忆自己童年经历的时候,都会窥见感知和想象的非凡力量。
然而,即便是浪漫主义的儿童观也没能摆脱上述主流观念中的核心假设。事实上,浪漫主义者认同孩子是依赖直觉、不理性和不文明的,也认同孩子受激情支配,与科学八竿子打不着。只不过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好事而不是坏事,是能力而不是缺陷,是知识的来源而不是障碍。
这两种观点及其背后的假设依然存在。人们依然认为在认知世界时,科学、教化和理性的方式与直觉、自然和感性的方式之间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孩子依然被认为是直觉和激情的典范,与科学和理性无缘,可与“原始”人和女人归为一类。争论的焦点依然停留在你认为自己应当站在哪一边。
新的发展研究表明,历史上对孩子的这一共识完全错了。
孩子既不是一块白板,也不是不受束缚的欲望载体,更不是事事全凭直觉的幻想家。婴幼儿能够思考、观察和推理,他们会考量证据、得出结论、进行实验、解决问题以及探寻真理。
当然,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并不像科学家那样具有自我意识,而且他们努力要解决的问题都是有关人、物体和语言的日常问题,而不是关于星体和原子这样的深奥问题。然而即便年龄再小的孩子也对这个世界有很多认知,并积极尝试想要了解更多。
这一点动摇了认知大链条的整体根基。毕竟,至少女性和其他文化背景下的人们已经脱离了“天真烂漫”这一隐含着负面意义的表述,如今,只有从积极的浪漫主义视角出发,才可以说女性和其他文化背景下的人们依靠直觉和本能行事。但是如果连孩子本身也不是“天真烂漫”的,那么整个大厦便要崩塌。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野蛮人、高贵的人或低贱的人,即使在孩子当中,也没有所谓“自然天真”的孩子。有的只是人,孩子和成人,女人和男人,狩猎采集者和科学家,他们都在努力想要搞清楚世上发生了什么。
奇怪的是,关于孩子的这一共识从来都没有任何系统证据的支撑。科学本应超越人们给予日常生活的种种假设,去检验我们自以为掌握的知识和观念。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去研究孩子对这个世界到底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哪些知识是他们生来就具备的、哪些是后天学会的。对于亚里士多德认为女性的牙齿数量少于男性这一观点,罗素做过非常巧妙的评论:真正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不是亚里士多德犯了错误,而是要检验自己对不对,他只需要让太太张开嘴巴数一数,可他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孩子就在身边,我们无须远涉重洋或配备高科技实验室就可以观察他们。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张开嘴巴,倾听他们说了什么。但2500年来,没有一个人做过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