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命题作诗,以“草”为题,通篇写草,亦通篇写情,全诗章法谨严,意境浑成,诗意饱满。按“赋得体”的标准考察,此诗自然得体,乃为“赋得体”中之绝唱也。
诗之首联破题,既是叙议,又是摹写,总括性地揭示出草之生生不息的规律,冬枯春荣,岁岁循环,历代轮回。颔联承生生不已之意,侧重于写草火烧不灭的壮烈,表现草之特异的生命力,展现其百摧不残的顽强精神。颈联则宕拓开去,写古原草迅猛的长势,表现其无所不往而无所不能的蓬勃生机。诗人着眼于古原,草已经不是草,而是“远芳”与“晴翠”。此二意象,写出了古原草的特殊声色与情态,也写出了诗人对草的深爱之情。尾联则扣送别之题意,扣古原萋萋草满的特定环境,就地取譬,以草之萋萋的茂盛,比喻自己送别友人的依依惜别之情。诗至此时而结清题意,关合全篇,点明送别的本意,揭示题旨。“古原”与“草”与“送别”浑成一片,写草与抒情融为一体,字字关情,语语带意,韵味特别隽永。
以春草萋萋写别情的,前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楚辞·招隐士》)之叹,后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李煜《清平乐》)之悲,复有冯延巳的“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南乡子》)之怨。而白居易取用春草萋萋而绵绵无尽这一点,比喻别情之充塞之弥漫的无休无止。白氏此诗之新意在于,写一种韧劲,一种活力,一种生命精神,一种不屈不挠的品性,一种蓬勃向上的意志。《赋得古原草送别》写成了一曲野草颂,而其送别之题意则淡化了,甚至不为人所关注。
此诗乃白居易的成名作,也是代表作。据唐张固《幽闲鼓吹》载:白氏初入京城,携诗拜访名士顾况。顾借“居易”之名打趣说:“米价方贵,居亦弗易。”待读其诗至“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不禁大为赞赏道:“道得个语,居即易矣!”白居易遂被广为延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二句确实最显精神,且具有丰富的言外象外的含义。因为通篇写草,抑或正因为此二句,此诗被人视为咏物诗,甚至作为寓言诗。《唐诗三百首》选本注云:“诗以喻小人也。销除不尽,得时即生,干犯正路。文饰鄙陋,却最易感人。”此解失诸穿凿。《诗境浅说》评曰:“诵此诗者,皆以为喻小人去之不尽,如草之滋蔓。作者正有此意,亦未可知。然取喻本无确定,以为喻世道,则治乱循环;以为喻天心,则贞元起伏。虽严寒盛雪,而春意已萌。见仁见智,无所不可。”此解读亦比附意太过。
古来写草的名句不少,如“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王维《辋川别业》);“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杜甫《蜀相》);“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刘禹锡《陋室铭》);“草色侵官道,花枝出苑墙”(张继《洛阳作》);“芳草有情皆碍马,好云无处不遮楼”(罗隐《绵谷回寄蔡氏昆仲》);“江春不肯留归客,草色青青送马蹄”(刘长卿《送李判官之润州行营》)等。然而,写草的名篇难见,且如白居易通篇写草的杰作,诚不多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