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火车中午时分从省城火车站发出,丁戊和黎若芳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连过道、车厢连接处、卫生间也站满了人,还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寸步难行。丁戊和黎若芳带了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丁戊背着包,把行李箱举在头顶上,让黎若芳跟在自己的后面,他们一点点向车票上写的座位移动。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火车已经启动的时候,他们才走到了座位旁边。丁戊把行李架上的包用力向两边推了几下,腾出了一个空当,把行李箱放了上去。丁戊和黎若芳的车票虽然号码相邻,但座位并不挨着,而且上面都坐着无座的乘客。两个人拿出自己的车票让占座的乘客站起来,丁戊又和黎若芳旁边的乘客换了位置,这才终于安定下来。丁戊喘了口气说:
“得亏我们买的是坐票,车厢里连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这要是站二十几个小时,就太难受了。”
“有钱人都坐飞机,卧铺票这么难买,以后等我们挣了钱,也坐飞机。”黎若芳说。
“好,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过,没坐过。”
丁戊和黎若芳说了自己小时候和丁明一起在铁路旁捡“宝贝”的事情,黎若芳说:
“你小时候也太穷了吧,我家也没钱,但也没穷到那个地步。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做生意挣钱,再也不过那种穷日子了。”
“对,我们以后要过好日子。”丁戊说。
从省城去广州,这是丁戊第二次坐火车。第一次坐火车时,丁戊像车厢里其他无座的乘客一样,别别扭扭地站了三个小时,但那时他对火车充满了好奇,对省城满怀期待,因而丝毫没感觉到累。这一次去广州,尽管有座位可坐,他感觉到的却更多的是煎熬,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就是他的旁边是他心爱的女人。车厢里嘈杂的声音、不时移动的人流、每站携带大量行李上车和下车的乘客……都使得整个车厢始终处于躁动之中。夜里,疲惫不堪的黎若芳趴在丁戊的怀里睡去,看着窗外无边的黑夜,丁戊突然想到了南蛮庄,又想到了方晓蕊,也许方晓蕊就是乘坐这样一列火车离开了齐城。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乘客,有的人还在聊天,有的人趴在桌子上,有的人倚在靠背上睡着了,张大了嘴巴,还有的人躺在了座位底下……车厢里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所有人都放弃了尊严。他看着张嘴睡觉的人,觉得非常好笑。
到了下半夜,丁戊坐在座位上也睡着了。他感觉自己刚睡着,就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他醒来,发现自己的嘴也是张开的。丁戊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像其他坐着睡觉的乘客一样好笑,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走廊里有几个人拿着毛巾、牙膏、牙刷去了卫生间,丁戊拿出手机看了看,才四点多。这时候黎若芳也被吵醒了,她看了一眼窗外,揉了揉眼睛,说:
“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半了。”丁戊说。
“我们也去上厕所、洗脸、刷牙,等一会儿去的人就多了,要排很长时间的队。”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丁戊和黎若芳洗完脸,回到座位的时候,刚好五点。正如黎若芳所说,去上厕所和洗刷的人逐渐多起来,卫生间和洗刷间排起了长队。黎若芳说:
“不知道车晚点了没有,如果正点的话,还有四个多小时就到广州,我们快熬出头了。”
“终于快到了,幸亏我陪你一起来了,要不然,你一个人坐这么长时间火车,那更难熬。以后你去哪儿,我都要陪着你,保护你。”丁戊说。
“丁戊,你真好。”
火车外逐渐亮起来,清晨的阳光照进车厢的时候,所有人都醒来了。售货员推着小车开始在各车厢之间穿梭,聪明的乘客跟随售货员开辟出的道路向前移动。列车广播开始播音,告诉人们火车晚点一个小时,车厢内一片哀叹之声。
广州越来越近,外面的太阳逐渐升高,车厢内的乘客逐站减少,空座也多起来。丁戊把座位让给黎若芳,自己坐到了对面,这样黎若芳可以把腿平放在座椅上,身体靠在窗户上休息。
经过二十五个小时的行驶,下午一点多,列车终于到达了广州站,人们如释重负,纷纷拿起行李,向门口走去。此时的丁戊对火车没有一点好感,小时候他以为火车上的乘客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现在他才知道他们是世界上最受罪的人。他想起上中学的时候,每次放假,同学们都像是获得了解放,欢呼雀跃地离开学校,每次开学,就像是要赴刑场,和学校相比,火车是更残酷的刑场。
儿时的丁戊对城市完全没有概念,他原本只知道BJ和省城这两个城市,家里买了电视机之后,从丁力的话里,他又知道了上海,他知道省城比齐城大很多,BJ、上海比省城大很多,除了这三个城市,中国还有没有其他的城市?似乎是有的,新闻上提到过广州、天津、深圳等,但在他想来,那些地方只比齐城大一点,算不上什么大地方。在省城工作的几年,丁戊经常听别人说起北上广深,他这才知道,原来除了BJ、上海之外,广州和深圳也是非常大的城市,比省城要大得多,要繁华得多。
到达广州,丁戊首先注意到的是这里的天气,此时虽然已经立春,但省城还处在一年中最冷的一段时间内,万物凋零,滴水成冰,然而广州却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难怪黎若芳会让他带着春天的衣服上路,在火车上就把厚衣服装起来,原来广州已经是真正的春天。广州之大超乎丁戊的想象,她和黎若芳坐公交车,走了一个多小时,车还在繁华的市区里面,距离他们要去的服装厂还很远。如果换成省城,一个小时就已经到了郊区;换成齐城县城,骑自行车,二十分钟就可以从东头骑到西头。广州的繁华也远非省城可比,拿省城比广州,就好比用齐城比省城。黎若芳说:
“现在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大城市,不,是大都市。省城和这里根本没法比,齐城就更不用说了。”
丁戊忽然想起了南蛮庄的由来,他说:
“我们南蛮庄的祖先原本是南方人,后来迁到了齐城,北方人管南方人叫南蛮子,村子才叫了南蛮庄这个名字,说不定祖先就是从广州过去的。”
“这么说,你可能也是广州人了?”
“有可能。不光我,你也可能是广州人,你嫁给我,就也是南蛮庄的人了。”
“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现在是回老家了?”
“那当然。”
“美得你!我们好好做生意挣钱,以后能在省城站稳脚,我就满足了,北上广这种大都市,我可不敢想。”
丁戊和黎若芳在广州待了接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们穿梭在广州的海珠区、番禺区、白云区、增城区等地,去了大量的服装工厂,比较过价格、质量、款式等等之后,最终由黎若芳定下了一个企业当作戊芳女装的供应商,签了合同,双方约定,今后厂家供货时,丁戊和黎若芳不必再来广州,他们在省城把定金打到厂家的账户里,厂家直接发货即可。
在广州期间,丁戊每天跟在黎若芳身边,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生意,同时也发现,谈生意对黎若芳而言轻而易举,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他想帮黎若芳做点什么,然而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像是黎若芳的生意合作者,更像是一个专门负责拎包的跟班。
在返回省城的火车上,丁戊对黎若芳说:
“这次在广州,谈生意的时候,都是靠你一个人,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你不怪我吧?”
“做生意也是熟能生巧的事情,你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服装生意,肯定什么都不会,我当然不会怪你啊,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什么都懂了。你在如意酒家当服务员,时间长了,不也自己就学会炒菜了吗?道理都是一样的。”黎若芳说。
“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把钱给厂家之后,我们身上的钱也快花完了。回到省城之后,我们马上去办营业执照,过几天,我们订的衣服发过来以后,就立刻开业。”
“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