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四库馆臣对唐代文献的初步整理
编纂《四库全书》之时,正当乾嘉考据学兴盛之际,因此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由于乾嘉考据学者主要致力于考经证史,热衷于文献的辑佚、校勘、辨伪以及文字的考释等工作,因此在编纂《四库全书》时,四库馆臣对所收唐代文献也进行了初步的整理研究。
一 辑佚
随着时代的发展,文献不断增多,散佚也日渐严重,因此文献的辑佚也越来越受学者重视。早在唐代,马总就曾从前人的杂钞、杂记中钞录周秦以来诸子著作的散见材料,汇为《意林》一书,首开辑佚之先河。宋代学者郑樵根据自己长期从事学术研究的经验,提出了“书有名亡而实不亡”的观点,认为“书有亡者,有虽亡而不亡者”,许多亡佚书籍可以通过其他文献的采录征引来了解其中部分内容。宋人王应麟“旁摭诸书”,“搜罗放失”,钞录郑玄注释《周易》的内容,辑为《周易郑康成注》1卷;又搜辑齐、鲁、韩三家诗说,“检诸书所引,集以成帙”,纂成《诗考》1卷,“以存三家逸文”。王应麟的辑佚成就为保存古籍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也为后人辑佚古书在方法和手段上提供了借鉴。明代以后,书籍散佚的情况更加严重,且妄改甚至伪造古书的风气盛极一时,为了保存古代文献,有些学者开始专门从事辑佚工作。至清代初年,随着汉学的兴起,汉代的经学著作成为研究的主要对象,学术界普遍重视汉代经学家的说经之作,但由于年代悬远,经书旧注大多散佚无存,因此搜集辑佚汉人说经之作就成了首要任务,也成为汉学家学术活动的重要内容。流风所及,辑佚之风大兴,继而由经及史、由史及子、集部文献,大凡已经亡佚的周秦古籍,魏晋以后散佚的西汉经师遗说,以及历史遗文遗著乃至各种小说训诂之书,都成为辑佚的对象,为保存和丰富古代文献作出了贡献。在这种辑佚之风的影响下,保存了丰富典籍的《永乐大典》自然引起了学者的广泛关注和浓厚兴趣,而《四库全书》的开馆,实际上也得益于利用《永乐大典》的辑佚活动,清代学者在辑佚方面的成就及影响是深远的。
清人在编纂《四库全书》时,从《永乐大典》中辑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文献,具体数目学术界至今尚未达成共识,本书采用司马朝军的最新研究成果,即“经部73种,史部43种,子部102种,集部175种,《四库全书》采辑《大典》本共392种”。此外存目者128种。在392种著录的辑佚文献中,有关唐代的文献共计17种,其中5种系伪书,暂不置论,其余12种文献,能够有幸保存下来并被辑佚成帙,其本身就已难能可贵,更何况其利用价值远远大于文献本身。如唐懿宗咸通初年,在安南经略使蔡袭幕府供职的樊绰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撰成《蛮书》10卷,因其任职地邻近南诏,“绰为幕僚,亲见蛮事,故于六诏种族、风俗、山川、道里及前后措置始末,撰次极详,实舆志中最古之本”。后来宋祁《新唐书·南蛮传》、司马光《资治通鉴》所载南诏事“多采用之”,“程大昌等复引所述兰 (当作澜) 沧江,以证华阳黑水之说”,足见此书在宋代已备受重视。但自明代以后,此书遂鲜见流传,“虽博雅如杨慎,亦称绰所撰为有录无书,则其亡佚固已久矣”。幸运的是此书因录入《永乐大典》而得以保存,又经四库馆臣从中辑出,大大便于后人利用。又如刘恂所撰《岭表录异》,记载岭南奇物异事,是后人了解唐代岭南物产及风土民情的重要参考文献。而古代有关岭南的舆地之书,如郭义恭的《广志》,沈怀远的《南越志》均已不传。“诸家所援据者,以恂是编为最古”。此外,《唐太宗》的《帝范》、南唐刘崇远的《金华子》,其价值都得到了四库馆臣及后人的肯定。而四库馆臣所辑唐代文献中,最有史料价值、广为后人研究利用且为人所称道的莫过于《唐语林》、《唐才子传》和《元和姓纂》三部文献。
《唐语林》是宋人王谠综采五十多种文献,仿《世说新语》的体例分门别类撰成的一部杂记,与刘义庆《世说新语》专尚清谈不同的是,其文中所载典章故实、嘉言懿行,“多与正史相发明”。此外,《唐语林》“所采诸书,存者亦少”,故“其裒集之功,尤不可没”。但这样一部珍贵的文献,自明代之后就鲜见刊本流传,明代学者杨慎曾说:“《语林》罕传,人亦鲜知。”注1:武英殿书库所藏明嘉靖初桐城齐之鸾刻本系残本,书前有齐之鸾自序,“称所得非善本,其字画漫漶,篇次错乱,几不可读”。四库馆臣取《永乐大典》本与齐之鸾刻本“参互校订,删其重复,增多四百余条”,“又得原《序目》一篇,载所采书名及门类总目,当日体例,尚可考见其梗概”。
注1:(明) 杨慎:《升庵集》卷四七《姚谄武后》,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70册,第381页。
自从四库馆臣辑出《唐语林》8卷本,又以聚珍版印刷行世,覆刻本很多,流传渐广。孙星衍所刻守山阁丛书本于《唐语林》后附有《校勘记》,钱熙祚又找出了一些条文的出处,还曾参照齐之鸾本辗转互校,订正了一些文字上的错误。之后,陆心源又用齐之鸾本对校,辑得佚文十四条。近年来周勋初先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利用《永乐大典》、齐之鸾本、历代小史本与聚珍本对校,同时还利用宋、元时人的多种总集、别集、类书、笔记等进行校勘,又辑得佚文十九条,并为《唐语林》中的大部分文字找到了出处,重新做了校订编排。在整理的过程中,周先生也充分肯定了《唐语林》的价值。周勋初先生认为《唐语林》尽管存在的问题很多,情况很复杂,诸如材料来源不明,文字时见脱误,条文分合缺乏定准等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但这并不妨碍其史料价值。“这是一本很好的书。材料很可贵,研究唐代文史的人,一定得用作参考”。
《唐才子传》“原本凡十卷,总三百九十七人,下至妓女女道士之类,亦皆载入”。傅璇琮在其主编的《唐才子传校笺》前言中则言“书内立专传者二百七十八人,附见者一百二十人,共三百九十八家”,与《四库全书总目》略有出入。“其体例因诗系人,故有唐名人,非卓有诗名者不录。即所载之人,亦多详其逸事及著作之传否,而于功业行谊则只撮其梗概,盖以论文为主,不以记事为主也。大抵于初、盛稍略,中、晚以后渐详”。关于《唐才子传》的价值,明人杨士奇评价说:“盖行事不关大体,不足为劝戒者不录”; “又间杂以臆说,观者当择之”。而四库馆臣通过对全书的考证,认为其所记或有悖大义,或与史实不符,但仍然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与计有功《唐诗纪事》相比,《唐才子传》“叙述差有条理,文笔亦秀润可观”,其附于传后的评论则“多掎摭诗家利病,亦足以津逮艺林,于学诗者考订之助,固不为无补焉”。此书明初尚有完本,《永乐大典》全文录入传字韵内,不幸的是正好传字一韵亡佚,“世间遂无传本”。四库馆臣将散见于《永乐大典》各韵中的条目“随条摭拾,裒辑编次”,“共得二百四十三人,又附传者四十四人,共二百八十七人。谨依次订正,厘为八卷”。虽非完帙,已得原书的十分之八。由于受时代限制,不论是杨士奇还是四库馆臣,都未能充分认识到《唐才子传》的价值。当今学者对《唐才子传》进行了全面的整理与研究,尤其是随着傅璇琮先生主编、全国20多位学者专家通力合作而成的《唐才子传校笺》的先后出版,学术界对《唐才子传》价值的认识始更加明确。
《元和姓纂》是唐宪宗元和年间宰相李林甫命林宝修撰的一部姓氏谱,在重视门第郡望的唐代,此类著作繁多,无足珍贵。而唐、宋以后,世风渐变,门第观念日益淡薄,因此唐代所修《大唐氏族志》、《姓氏谱》等大量谱牒类文献不为世重,大多散佚无存,仅有林宝《元和姓纂》因被《永乐大典》引录而幸存,然“皆割裂其文,分载于太祖御制《千家姓》下”,已非本来面目。幸好原《序》保留下来,可据以考知原书体例,于是四库馆臣辑出佚文,重为编排,依《唐韵》,“以四声二百六部次其后先”,又用宋人邓名世《古今姓氏辨证》所引各条“补其阙佚”,依旧按原有卷帙分为18卷。《元和姓纂》失而复得,也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四库馆臣对其文献价值的认识。乾嘉学者擅长考据,注重实证,而《元和姓纂》所征引的大量文献,诸如《世本》、《风俗通》、《族姓记》、《三辅决录》以及《百家谱》、《英贤传》、《姓源韵谱》、《姓苑》等均已亡佚,“赖其征引,亦皆班班可见”,“郑樵作《氏族略》,全祖其文,盖亦服其该博也”。
对于文献尚存而篇目遗佚者,四库馆臣也尽力搜求,俾成完帙。补遗成卷者有《渚宫旧事补遗》1卷,《颜鲁公集补遗》1卷。前者收入子部杂家类,《唐书·艺文志》著录《渚宫旧事》10卷,至南宋末仅存5卷,《四库全书》所收系江苏巡抚采进本,“今仍其旧为五卷”,又将散见于其他文献中的记载“别辑为《补遗》一卷,附录于后焉”。后者收入集部别集类,纂修者在《提要》中说:“今考其遗文之见于石刻者,往往为元刚所未收,谨详加搜辑,得《殷府君夫人颜氏碑铭》一首,《尉迟迥庙碑铭》一首,《太尉宋文贞公神道碑侧记》一首,《赠秘书少监颜君庙碑》、《碑侧记》、《碑额阴记》各一首,《竹山连句诗》一首,《奉使蔡州诗》一首,皆有碑帖现存。又《政和公主碑》残文、《颜元孙墓志》残文二篇,见《江氏笔录》,《陶公栗里诗》见《困学纪闻》,今俱采出,增入补遗卷内。”其他摭拾所得虽未成卷帙,而补入文献之末的零星篇章亦复不少。如唐张说《张燕公集》,《新唐书·艺文志》载其《集》30卷,今所传本止25卷,且“自宋以后,诸家著录并同”,可知其文集亡佚五卷由来已久。纂修者参考两《唐书》本传及《唐文粹》、《文苑英华》等文献,发现“其文不载于集者尚多”,于是“旁加搜辑”,“于《集》外得颂一首,箴一首,表十八首,疏二首,状六首,策三首,批答一首,序十一首,启一首,书二首,露布一首,碑四首,墓志九首,行状一首,凡六十一首,皆依类补入。而原《集》目次错互者,亦诠次更定,仍厘为二十五卷,庶几复成完本焉”。
二 校勘
典籍文献在长期的流传过程中,经过无数次的传钞刊刻,难免出现鲁鱼豕亥、讹脱谬误等现象,通过对一部文献的不同版本及相关文献记载征引的比勘,发现并尽可能地清除这部书在流传过程中所产生的讹误、衍脱、倒置、错简及其他诸类问题,以恢复古籍和有关记载的本来面目,是谓校勘。校勘是文献整理的一个重要环节,始于两汉,通行于宋,大盛于清。曾国藩在《经史百家简编序》中说:“惟校雠之学,我朝独为卓绝。乾嘉间巨儒辈出,讲求音声故训校勘,疑误冰解的破,度越前世矣。”清代学者在文献校勘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校勘名家辈出,校勘的范围广、数量大,校勘方法和理论都趋于成熟。乾隆三十八年 (1773) 开四库馆,至四十七年 (1782),历时10年,凡校录书3503种,79330卷。存目6819种,94034卷。四库馆臣对收入《四库全书》的每部文献都详加校勘,正如《凡例》所云:“每书先列作者之爵里,以论世知人,次考本书之得失,权众说之异同,以及文字增删,篇帙分合,皆详为订辨,巨细不遗。”
如收入经部小学类的《干禄字书》系颜真卿之伯父颜元孙所作,有湖本、蜀本流传于世。湖本系大历九年颜真卿任官湖州时,“尝书是编勒石”,蜀本系开成四年 (839),“杨汉公复摹刻于蜀中”,“今湖本已泐阙,蜀本仅存”。南宋宝祐五年 (1257)“衡阳陈兰孙始以湖本锓木”,清初扬州马曰璐又有翻刻,《四库全书》所收即此本。“然证以蜀本,率多谬误。如卷首序文本元孙作,所谓伯祖故秘书监,乃师古也。兰孙以元孙亦赠秘书监,遂误以为真卿称元孙,而以序中‘元孙’二字改为‘真卿’以就之。曰璐亦承其讹,殊为失考。其他阙误,亦处处有之。今以蜀本互校,补阙文八十五字,改讹体十六字,删衍文二字,始稍还颜氏之旧。”经部小学类所收唐人张参的《五经文字》成书后先书于屋壁,“其后易以木版,至开成间乃易以石刻也”。经四库馆臣考证,后唐长兴三年(932) 曾校勘雕印九经书籍,“此书刻本在印版书甫创之初已有之,特其本不传耳”。收入《四库全书》的刻本是马曰璐据宋拓石经本缮写刻印的“摹宋拓本”,四库馆臣用石刻校勘,发现“有字画尚存而其本改易者”及多处脱字现象,“今悉依石刻补正,俾不失其真焉”。又唐元度《九经字样》与张参《五经文字》相辅而行,遇明嘉靖年间地震,“二书同石经并损阙焉”,清代马曰璐用宋拓本刊行,“独属完善”,然“其间传写失真,及校者意改,往往不免”,收入《四库全书》时,馆臣根据石经残碑,“详加覆订,各以案语附之下方”。
《四库全书》所收唐人韦绚《刘宾客嘉话录》系内府藏本,载于曹溶《学海类编》中,经馆臣校勘,发现其中许多条目内容与李绰《尚书故实》相同,“间改窜一二句,其文必拙陋不通”。馆臣认为《学海类编》所收诸书“大抵窜改旧本,以示新异,遂致真伪糅杂,炫惑视听”。有幸的是《学海类编》的窜改尚有踪迹可寻,“今悉刊除,以存其旧”。又如《大唐新语》历代刻本较多,且书名各异,篇目不一,疏舛互有,四库馆臣用内府藏本“合诸本参校,定为书三十篇,总论一篇,而复名为《大唐新语》”。即使像辑自《永乐大典》无别本可校的《蛮书》,四库馆臣也想方设法,“谨以诸书参考旁证,正其讹脱;而姑阙不可通者,各加按语于下方,厘为十卷”。
四库馆臣不但辑出了《元和姓纂》,还对其进行了初步校勘,“其字句之讹谬,则参校诸书,详加订正,各附案语于下方”,此乃《元和姓纂》之一校。受此影响,不断地有学者不惮烦劳,为之补遗校勘。嘉庆年间孙星衍、洪莹据郑樵《通志·氏族略》、王应麟《姓氏急就章》、谢枋得《秘笈新书》等文献又事校补,补录了一些不见于《永乐大典》的遗文,是为二校;清末罗振玉撰《元和姓纂校勘记》2卷,是为三校;近世岑仲勉又广为搜辑,从大量文献中采录《元和姓纂》所记历代人物之事迹,逐一进行考订,并据以纠正前人辑校本的各类错误撰成《元和姓纂四校记》,鸿篇巨帙,令人叹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整理过程中,学者们对《元和姓纂》的价值认识也越来越明确。
三 辨伪
早在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校理国家图书时,就已涉及文献的辨伪。南朝刘勰发明文体辨伪法,对当时流行的李陵、班婕妤的五言诗进行了考辨。唐、宋两朝,文献辨伪意识日益增强,方法日臻成熟,至明代中叶古籍辨伪学始告成立,到清代则发展到高峰。乾隆年间编纂《四库全书》时,首要任务即是对收集来的文献进行全面审核,不可避免地涉及各种文献的真伪问题及相应的处理办法,或舍弃,或著录,或存目。针对此问题,《凡例》有明确说明:
《七略》所著古书,即多依托,班固《汉书·艺文志》注可覆案也。迁流洎于明季,讹妄弥增,鱼目混珠,猝难究诘。今一一详核,并斥而存目,兼辨证其非。其有本属伪书,流传已久,或掇拾残剩,真膺相参,历代词人已引为故实,未可概为捐弃,则姑录存而辨别之。大抵灼为原帙者,则题曰某代某人撰;灼为膺造者,则题曰旧本题某代某人撰;其踵误传讹如吕本中《春秋传》,旧本称吕祖谦之类,其例亦同。至于其书虽历代著录而实一无可取,如《燕丹子》、陶潜《圣贤群辅录》之类,经圣鉴洞烛其妄者,则亦斥而存目,不使滥登。
就唐代文献而言,伪书的数量亦相当可观,据司马朝军《〈四库全书总目〉研究》所附《〈四库全书总目〉辨伪书目》的统计,有关依托或疑伪的唐代文献共计51种,其中以子部居多,而唐代文献中的伪书情形主要有以下几种:
其一是文献真,作者伪。此类文献,就典籍内容而言确属唐人著述,而作者则系伪托。如著录入史部传记类、旧本题唐李翱的《卓异记》,经四库馆臣考证,其作者姓名及书《序》皆后人妄加:“《唐书·艺文志》则作陈翱,注曰宪、穆时人。案:李翱为贞元、会昌间人,陈翱为宪、穆间人,何以纪及昭宗?其非李翱亦非陈翱甚明。《宋史·艺文志》作陈翰,而注曰一作翱,亦不言为何许人。其《序》称开成五年七月十一日,乃文宗之末年,其次年辛酉,乃为武宗会昌元年,何以书中两称武宗?则非惟名姓舛讹,并此《序》年月,亦后人妄加,而书则未及窜改耳。”此书皆纪唐代朝廷盛事,故以《卓异》为名,而经过长期的流传,作者已不可考,后人托名李翱,致其成为伪书。
其二是后人托名唐人著作。此类著作较多,著录入史部地理类的《吴地记》,旧本题唐陆广微撰,四库馆臣先考辨作者之伪曰:“书中称周敬王六年丁亥,至今唐乾符三年庚申,凡一千八百九十五年,则广微当为僖宗时人。然书中‘虎疁’一条,称唐讳虎,钱氏讳镠,改为‘浒墅’。考《五代史·吴越世家》,乾符二年,董昌始表钱镠为偏将。光启三年,始拜镠左卫大将军、杭州刺史。景福二年,始拜镠为镇海军节度使、润州刺史。乾宁元年,始加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二年始封镠为彭城郡王。天祐元年,封吴王。至朱温篡立,始封镠为吴越王,安得于乾符三年以董昌一偏将能使人讳其嫌名?且乾符三年亦安得预称吴越?至钱俶于宋太平兴国三年始纳土入朝,当其有国之时,苏州正其所隶,岂敢斥之曰钱氏?尤显为宋人之辞,则此书不出广微,更无疑义。”继之又考辨文献非唐代著述曰:“王士祯《香祖笔记》尝摘其语儿亭,冯宅,公孙挺、陈开疆、顾冶子墓三条,又摘其琴高宅一条,于地理事实,皆为舛谬。又案乾符三年岁在丙申,实非庚申,上距周敬王丁亥仅一千三百九十年,实非一千八百九十五年,于年数亦复差误。观其卷末称纂成图画,以俟后来者添修,而此本无图。前列吴、长洲、嘉兴、昆山、常熟、华亭、海盐七县,而后列吴县、长洲县事为多。殆原书散佚,后人采掇成编,又窜入他说以足卷帙,故讹异若是耶。”
其三是真伪羼杂。真伪羼杂的文献情况比较复杂,有的前集真,续集或补遗伪。如著录入小说家类的《前定录》1卷,《续录》1卷,唐钟辂撰。《总目》考辨曰:“辂,大和中人,官崇文馆校书郎,《唐书·艺文志》作钟簵,未详孰是也。是书所录前定之事,凡二十三则,与《书录解题》所言合。前有自序,称庶达识之士知其不诬,奔竞之徒亦足以自警,较他小说为有劝戒。高彦休《唐阙史》曰‘世传《前定录》所载事类实繁,其间亦有邻委曲以成其验者’,盖即指此书。然小说多不免附会,亦不能独为此书责也。《续录》一卷,不题撰人名氏,《书录解题》亦载之,观其以唐明皇与唐玄宗析为两条,知为杂采类书而成,失于删并。又柳宗元一条,乃全引《龙城录》语。《龙城录》为宋王铚伪撰,则非唐以前书明矣。”与前集真、续集或补遗伪相反,有的则前集伪、续集、补遗或附录真。如著录入集部别集类的《宗元集》3卷、附录《玄纲论》1卷、《内丹九章经》1卷,唐吴筠撰。馆臣通过精密的考辨,认为《宗元集》中的《序》及《吴尊师传》系伪作,而附录《玄纲论》为真,《内丹九章经》又伪,情形之复杂,于此可见一斑。
其四是存疑。四库馆臣在辨伪方面比较谨慎,对一时难以断定真伪的文献,也不妄下结论,一方面留下了许多悬而未决的疑案,另一方面还列举出了众多疑点,留待后人进一步考辨。如四库馆臣怀疑旧本题唐郭京所撰《周易举正》系宋人伪托,作者郭京“不知何许人”,“《崇文总目》称其官为苏州司户参军。据《自序》言御注《孝经》,删定《月令》,则当为开元后人。……今考是书,《唐志》不载,李焘以为京开元后人,故所为书不得著录 (案:焘说见《文献通考》)。然但可以解《旧书·经籍志》耳,若《新书·艺文志》,则唐末之书无不具列,岂因开元以后而遗之?疑其书出宋人依托,非惟王、韩手札不可信,并唐郭京之名,亦在有无疑似之间也”。又如辑自《永乐大典》的《岭表录异》,旧本题唐刘恂撰。四库馆臣怀疑刘恂非唐人,考辨曰:“宋僧赞宁《笋谱》称恂于唐昭宗朝出为广州司马,官满,上京扰攘,遂居南海,作《岭表录》。陈振孙《书录解题》亦云昭宗时人。然考书中云唐乾符四年,又云唐昭宗即位,唐之臣子,宜有内词,不应直称其国号;且昭宗时人,不应预称谥号。殆书成于五代时欤?”又馆臣在考辨《谭藏用诗集》的真伪问题时,列举四个疑点怀疑其为伪作,留等后人继续考辨。
总之,四库馆臣在辨伪问题上态度十分谨严,他们重证据,轻人言,对前人已经定性为伪书的文献也再度审查,不迷信古人,不轻信权威,从实事求是的角度出发,用科学的方法重新辨析。如集部别集类著录的唐孙樵《孙可之集》10卷本系毛晋汲古阁刻本,清初汪师韩撰《孙文志疑序》,认为孙樵所作除收入《唐文粹》的《后佛寺奏》、《读开元杂记》、《书褒城驿》、《刻武侯碑阴》、《文贞公笏铭》、《与李谏议行方书》、《与贾秀才书》、《孙氏西斋录》、《书田将军边事》、《书何易于》10篇是孙樵的作品外,其余15篇皆后人伪撰。四库馆臣没有采信汪师韩的观点,详为辨证曰:“《新唐书·艺文志》、《通志》、《通考》皆载樵《经纬集》三卷,《书录解题》称樵自为序,凡三十五篇。此本十卷,为毛晋汲古阁所刊,称王鏊从内阁钞出,前载樵自序,称藏书五千卷,常自探讨,幼而工文,得其真诀。广明元年,驾避岐陇,朝廷以省方蜀国,文物攸兴,品藻朝论,旌其才行,遂阅所著文及碑碣书檄传记铭志,得二百余篇,撮其可观者三十五篇云云,与陈振孙之说合。又称编成十卷,藏诸箧笥云云,则与三卷之说迥异。……然卷帙分合,古书多有,未可以是定真伪。且师韩别无确据,但以其字句格局断之,尤不足以为定论也。”
四 删繁补阙
在编纂《四库全书》并为所著录的文献撰写提要的同时,四库馆臣还对有些著录文献进行了初步的校勘整理,对发现的问题也做了相应的处理。如著录入经部小学类的唐颜元孙所撰《干禄字书》系两淮马裕家藏本,是马裕之父据宋本翻刻,经四库馆臣与蜀本对校,发现马裕藏本“率多谬误”,因此在收入《四库全书》时用蜀本互校,“补阙文八十五字,改讹体十六字,删衍文二字,始稍还颜氏之旧”。诸如此类的文献整理,校勘补遗,四库馆臣在纂修《四库全书》时还做了不少删繁补缺、正谬订讹的工作。
四库馆臣在纂修《四库全书》时,针对文献中出现的衍、误、倒、重、伪等问题进行删削,发现文献有误收篇章、滥入序跋、衍文误字等也一概删削。如著录入史部传记类的《魏郑公谏录》系浙江鲍士恭家藏本,唐王方庆撰,主要记录魏徵事迹,书后附有明人彭年《补录》1卷,此外元朝至顺年间,翟思忠又撰有《续录》2卷,“世罕流传”。在纂修《四库全书》时,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录出了翟思忠的《续录》2卷附于后,又因为彭年所补“寥寥数条,殊为赘设”,因此予以删削,“不复附缀此书之末焉”。著录入集部别集类的《颜鲁公集》收有《干禄字书序》一篇,此文乃颜元孙作,颜真卿只是“书之刻石”而已。南宋留元刚在编辑《颜真卿集》时误以为真卿之作而收入其中,“亦为舛误,今并从刊削焉”。又唐李华《李遐叔文集》中原有《卢坦之》、《杨烈妇》二传,四库馆臣经“检勘其文”,发现此两篇都在《李翱集》中,当系编者误采,“今并从刊削焉”。
四库馆臣还对疑伪文献进行了校勘删节。如著录入子部术数类的旧本题杨筠松所撰之《撼龙经》,纯属无稽之谈,“盖不足信也”。然因其所论山川之形势,“颇能得其要领”,故历代盛行不衰。四库馆臣虽疑其为伪书,亦不废黜。又此书旧本有李国木《注》并所附各图,“庸陋浅俗,了无可取,今并加刊削,不使与本文相溷焉”。而著录入子部术数类旧本题杨筠松所撰的另一部著作《青囊奥语》,“旧本有注,托名刘基,李国木复加润色,芜蔓殊甚。又妄据伪《玉尺经》窜改原文,尤为诞妄。今据旧本更正,并削去其注,以无滋淆惑焉”。
五 订谬正讹
从《总目》的内容可以看出,编纂者除对著录文献进行删繁补阙以外,还不惮其烦,参考有关文献对著录书籍进行了大量订谬正讹等校订工作,有的还加案语予以说明,这种订谬正讹工作涉及文献的各个方面。文字错乱舛误者如宋吴缜《新唐书纠谬》,“今世所行刊本,第二十卷《柳宗元传》至《苏定方传》凡六条,皆全脱,而错入第六卷。‘郭潜曜姓不同’以下四条之文,重复舛误,已非完书。独两淮所进本尚属南宋旧椠,其《柳宗元传》六条原文具在,谨据以订正焉”。书名记载不一者如唐刘肃《大唐新语》,原本名《新语》,《新唐书·艺文志》及其以后的目录书均著录作《新语》,至明冯梦祯、俞安期等人将《新语》与李垕《续世说》伪本合刻,于是改称《唐世说》。后来商浚刻入《稗海》时,又于刘肃《自序》中增入“世说”二字,且《稗海》本佚其卷末《总论》一篇及《政能》第八之标题,较之冯氏、姚氏之本更为疏舛。因此编纂者“合诸本参校,定为书三十篇,总论一篇,而复名为《大唐新语》,以复其旧焉”。书名与内容不合者如唐张读《宣室志》,此书所记“皆鬼神灵异之事”,其书名“宣室”,“盖取汉文帝宣室受厘,召贾谊问鬼神事”。“然鬼神之对,虽在宣室,而宣室之名,实不因鬼神而立。取以题志怪之书,于义未当,特久相沿习不觉耳。今特附订其失,庶读者有考,无相沿用焉”。注释脱误者如唐太宗李世民御撰之《帝范》,此书辑自《永乐大典》,旧本原有唐贾行、韦肃注,元人又在唐人旧注的基础上作补注,辗转传写,脱误较多,《总目》的编纂者在著录时“谨旁考诸书,一一厘订”,并“各附案语于下方”。文字讹谬者如唐樊绰《蛮书》,此书亡佚已久,因录入《永乐大典》而仅存,“文字已多断烂,不尽可读”,编纂者在别无他本可校的情况下,还是尽可能用有关文献“参考旁证,正其讹脱”,“而姑阙不可通者,各加案语于下方”。
对著录入集部别集类的《孟浩然集》所收篇目的考订,则更能显示出编纂者在订谬正讹方面所付出的努力及所取得的成绩。此书系江苏蒋曾莹家藏本,前有天宝四载宜城王士源序,又有天宝九载韦滔序。“士源《序》称浩然卒于开元二十八年,年五十有二。凡所属缀,就辄毁弃,无复编录。乡里购采,不有其半。敷求四方,往往而获。今集其诗二百一十七首,分为四卷”。蒋曾莹家藏本卷数与《序》文相合,而录诗262首,比原本多出45首。早在宋代洪迈已怀疑集中所收孟浩然《示孟郊诗》与其所处时代不能相及。有鉴于此,四库馆臣详为考订曰:
今考《长安早春》一首,《文苑英华》作张子容,而《同张将军蓟门看镫》一首,亦非浩然游迹之所及,则后人窜入者多矣。士源《序》又称诗或阙逸未成,而制思清美,及他人酬赠,咸次而不弃,而此本无不完之篇,亦无唱和之作,其非原本,尤有明征。排律之名,始于杨宏《唐音》,古无此称,此本乃标排律为一体,其中《田家元日》一首、《晚泊浔阳望香炉峰》一首、《万山潭》一首、《渭南园即事贻皎上人》一首,皆五言近体,而编入古诗。《临洞庭》诗,旧本题下有“献张相公”四字,见方回《瀛奎律髓》,此本亦无之,显然为明代重刻,有所移改。至《序》中“丞相范阳张九龄等与浩然为忘形之交”语,考《唐书》张说尝谪岳州司马,集中称张相公、张丞相者凡五首,皆为说作,若九龄则籍隶岭南,以曲江著号,安得署曰范阳,亦明人以意妄改也。以今世所行,别无他本,姑仍其旧录之,而附订其舛互如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