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里十八号(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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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是彩票都有猫腻,是美女男人都想娶到手(1)

1

转眼就到了一九三五年,即民国24年。

来看看这一年民国大地发生了哪些大事:《义勇军进行曲》诞生;遵义会议召开,毛泽东重掌中国工农红军的领导权;末代皇帝溥仪以“伪满洲国康德皇帝”的身份访问日本;国民党在南京召开六中全会,汪精卫在和与会代表合影时被装扮成记者的刺客连开三枪,身负重伤,侥幸活命。可以说,这是日后汪精卫叛国投敌的一个重要的心理分水岭。

还有,国民党政府的财政部长孔祥熙宣布进行币制改革,用法币取代银元。

额,这些所谓的“大事”,好像都跟咱们的主人公没啥关系啊。

您别着急,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来。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讲完了男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再来讲讲女主人公的。

2

坐落在蒲石路、迈尔西爱路(今天的长乐路、茂名南路)口的兰心大戏院,不光上演话剧、歌舞和音乐会,还拥有派拉蒙和哥伦比亚两家好莱坞大公司的电影专映权。关壹红可是这家戏院的铁杆粉丝,但凡最新的原版大片公映,她一准儿带着丁香来看首映。不过她和秦克的认识,是源于莎翁的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当帅气的罗密欧甫一亮相,关壹红就觉得眼前一亮;罗密欧拔出剑来与凯普莱特家族的人决斗时,要没有丁香拦着,关壹红就要抄家伙上台去帮忙了;当剧终罗密欧死在朱丽叶的怀里时,关壹红已是泪水涟涟……

大多数男人以为像关壹红这样的名门闺秀是很难追到手的,难于上青天。其实世上很多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要这个男人能打动她的心扉,剩下来的只是一层窗户纸而已。

这会儿,戏院里上演的是《福尔摩斯探案》,这是汉源剧社新推的剧目,改编了《蓝宝石案》、《歪唇男》和《第二块血迹》等三部小说,推出了三部戏,每周一换,剧社的台柱子秦克扮演福尔摩斯,场场爆满,很多观众都是女粉丝。

此时此刻,福尔摩斯拿着道具手枪,对准凶手,正在滔滔不绝说着他的推理台词。关壹红坐在第一排,全神贯注,盯着舞台上的秦克,从她眼睛里投射出来的,除了仰慕,就是爱慕。她边上的座位空着,是留给丫鬟丁香的。

丁香低头弯腰钻了过来,甫一坐定,就从包里拿出两套衣服,其中一套递给关壹红。“小姐。”丁香声音低低的,“船票在里面……”

关壹红低声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丁香:“两个出口都被老爷雇的私家侦探看住了,只有供演职人员出入的后门没有人把守。看来得提前行动,别等散场了。你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了,扮成男人;我扮黄包车夫,我拉你去码头。”

没想到关壹红把丁香手里拿的黄包车夫号衣给拿了过去,毅然说:“我扮黄包车夫吧。”

丁香愕然:“小姐,你拉不动我的。”

“小瞧我,拉得动。我扮车夫,一是掩人耳目,二来,我这一走,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面。你我主仆一场,情同姐妹,就算是道别吧。”

“小姐……”丁香当场飙泪。

丁香的老家在四川。想当初,关家的管家从一对难民夫妇手里买下丁香的时候,丁香才十岁,这一晃,她在关家就呆了有十年了。在外人眼里,她们是一对主仆;可关起门来,关壹红待丁香就像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忘不了给她留一点。而丁香也是知恩图报,忠心护主,就像一条小哈巴狗。一旦有人对女主人不恭,她就会乱吠一通。

外滩码头,一艘即将起航的大邮轮,关壹红在船头翘首以盼。眼瞅着一个穿着欧版风衣,带着礼帽的男人身影匆匆赶来。无须累赘的形容,只一个“帅”字就够了。

秦克沿着栈桥上了邮轮,直奔船头。

“红!”秦克一直是这么称呼关壹红的,上来就紧紧地拥抱了关壹红,热吻她,不知为何关壹红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彼此不像是一对即将私奔的恋人,倒像是吻别。

关壹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错觉居然成真了。

秦克紧紧拉住关壹红的手(怕她挣扎),认真地说:“对不起!红,我是来跟你道别的——别动!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向往的地方,是革命圣地延安,不是浪漫之都巴黎。你我道不同、志不同,就算我到了巴黎,不出三天,我就要反悔,会哭着喊着离开你。与其万里迢迢、舟车劳顿,不如现在就分手罢!我知道你定然会恨我,那就尽情地恨吧!我不在乎,但我爱你!红!只爱你!”

秦克就像背台词一样,当当当一口气说完,不等关壹红缓过神来,掏出一把木制的左轮手枪往她手里一塞,“这是我演福尔摩斯用的道具,留作纪念吧!”说完一把拥住她,奉上最后一个热吻,然后以一记福尔摩斯的招牌动作甩掉风衣,倒退三步,朝前奔去,用一个潇洒的动作飞跃栏杆,消失在关壹红的视野里……

他一头扎进了黄浦江,奋力朝岸边游去。

关壹红扑到栏杆前,顿足大骂:“秦克,你个王八蛋!”然后放声大哭。

“哗哗……”

她的耳畔想起了一阵“哗哗”声,下雨了?老天爷真会应景,可是怎么没有雨滴呀?

“小姐,小姐。”

关壹红睁开眼睛,邮轮消失了,自己坐在剧场里。哗哗是观众的热烈掌声,秦克和扮演华生的等一拨演员正在谢幕。这出戏首演至今,关壹红是每场不落,台词都能背了,难怪要瞌睡。

丁香上台献花,花里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与小姐幽会的时间地点。秦克接过鲜花,都不看一眼,接连抽出几支花来朝观众席抛撒,最后将整把花抛了出去。关壹红担心起来,怕他没看到纸条,没想到秦克挥手致意,手掌心里夹着一张纸条,还朝关壹红挤了挤眼睛,关壹红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3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掌管一家银行的关肆国来说,尤为如此。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南京政府,每年军事开销一度占到了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钱从哪里来?如果说大上海是南京政府的钱包,那么上海的银行业就是钱包里专门装百元大钞的那层了。至于钱怎么个要法,就大有讲究了,不是明抢,而是暗夺;不是募捐,也不是贷款,而是通过发行五花八门的公债和库券。

表面上看,一元的公债,银行以五至七折的内部价买下来,又可以享用六至八厘的利息,公债像股票一样,还可以相互买卖,银行是有厚利可图的,但实际上,银行的资产都变成了公债,使银行产生了对政府的依赖,尤其是私有银行,身家性命都被绑在了国民党这家庞大的机器上。公债库券的发行,就跟现在的股市里新股IPO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紧锣密鼓,不把股民口袋里的钱圈光是誓不罢休。而且借钱的时候是一副面孔,到了还钱时则是另外一副面孔。还本的期限是一再延长,应付的利息也是一降再降,搞得那些精于算计的银行大佬们是苦不堪言。

关肆国的书房里,父子俩正在谈话。

要说关叁青说纯粹的公子哥儿,也不全是,别家公子玩进口车,他不玩,他喜欢骑马,在佘山的马场里养了三匹马,隔三差五就要去练练骑术;他好吃,也不是昂贵的法国焗蜗牛、澳洲大龙虾,而是德大西餐馆的猪扒。就他那张嘴,能吃出这爿猪是什么时候杀的,是公猪还是母猪。

“中央银行来通知了,五十万的裁兵公债,还本又要延长三个月,利息也要七折的基础上再打八折……这样一来,就等于打了五点六折,几乎是拦腰一刀了。”关肆国忧心忡忡。

“菜饼公债?就一个菜饼子还要发行公债?老蒋是不是天天鸡鸭鱼肉吃得腻味了?”

关肆国拍案怒道:“是裁兵。不是菜饼。你脑子里除了吃的玩的还能不能装进点别的?”

关叁青愣了下说:“喔,裁兵公债。你说那老蒋,天天嚷嚷着攘外必先安内,百万大军耗在江西剿匪,裁的哪门子兵啊?”

关肆国叹道:“不过是给发公债巧立名目罢了。”

关叁青说:“爸,我知道现在做银行不易,外人看着风光,里头的苦只有自己晓得。我也不是那种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银行是咱们家的,我姓关,能不关心吗?我这不是出了个金点子了吗?”

关肆国却摇头:“什么有奖储蓄,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关叁青说:“可你看,人家上海银行、盐业银行,还有中南银行,都在搞这个,不都搞得红红火火吗?”

关肆国说:“四国银行的储户不是那些小零小碎的客户,做苦力的散户小户,都是商家店家,他们看重的是四国银行这块金字招牌,不是那些蝇头小利。”

见儿子有些泄气,关肆国忽然意识到,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这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已经意识到银行这一行不好做,体谅到为父的苦衷,关心起业务来了。这不是坏事,而是一个好的开端。于是安慰道:

“我基本上同意你的想法,但你要在有奖储蓄的基础上想出一个好的方案来,要出奇出新,千万不要跟人家雷同。你再想想吧。”

关叁青说:“有奖储蓄就是有奖储蓄,万变不离其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关肆国说:“这就要考验你的脑力了。只要与众不同,我立马给你开绿灯。一旦这个案子做成了,我就任命你当我的特别助理。银行里老辈的多,留洋的多,谁都不服气,你想接我的班,就要脚踏实地……”

关叁青忽然嗤的笑了起来:“爸,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啥。你不就惦记着给姐姐相亲那当事嘛。”

被他这一说,关肆国的老脸居然红了起来。

其实关肆国还是很有政治眼光的。在他看来,以日本人的咄咄逼人之势,全面抗战爆发是迟早的事。一旦开战,银行贷款的那些个抵押物品,不管是房子这些不动产,还是工厂里的机器设备,到仓库里的物资,都会被战火吞噬,落得跟闸北的商务印书馆一样的悲惨下场,就连账户里的股票,也会因为战争的爆发,造成股价一泻千里,变成一堆废纸。

上海的私有银行里,以“北四行”和“南三行”最著名,“南三行”之一的浙江实业银行的谈老板是绍兴人,关肆国是宁波人,同为浙江老乡,自明清以来,绍甬帮就执掌了南方钱庄业之牛耳。关肆国,一直希望两家联姻,把关壹红嫁给谈家公子。浙江实业银行的外汇业务是一大强项,不像别家银行,满坑满谷都是国民党政府的公债库券,所以两家联姻(甚至不排除两家银行合并)可以让关肆国大大缓解银行资产的风险,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弊。

关肆国是苦口婆心,对女儿劝说了足足一个星期,关壹红终于答应与谈公子相亲,地点放在蒋介石迎娶宋美龄的华懋饭店里。

那时候相亲可不像现在这么随便,一男一女顶多加个介绍人,在星巴克里点杯咖啡,坐下来聊会儿天就可以了,至于后面吃不吃饭都无所谓的。那时候的相亲,尤其是豪门相亲,那排场跟现在的婚礼有得一比,只不过没有那么多宾客,都是家人陪伴。男女双方怎么出场,穿什么衣服,都大有讲究,甚至在洋装店里定做。

说是相亲,双方家长都到场,你看我家儿子,我看你家闺女,一般情况下,家长就可以拍板了,所以这相亲,等于就是订亲的前奏,岂能马虎?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相亲的前一天,上海滩两家发行量不小的八卦报同时登载消息,绘声绘色的描述,说谈家公子在国际饭店里租了一间包房,跟会乐里的一个妓女长期厮混,还配有该妓女在会乐里的花照。

其实富家公子,别说未婚的,就是已婚的,沾花惹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这篇报道来得实在不是时候,把双方家长弄得十分尴尬。据说谈老板掴了谈公子的耳光,还关照银行,不再承兑谈公子开出的任何一张支票,等于断了他的财路。谈公子一气之下,居然带着那妓女连夜开着轿车跑到苏州的乡间别墅去了。相亲的事黄了。

关叁青说:“爸,你知道的,姐姐心里只装着一个男人,秦……”

“克”字还没出来,关肆国一拍桌子,硬生生把这个字给拍了回去。“别再给我提那个戏子。”

“人家演的是话剧,是洋剧,不是唱戏的。”

“那也是在舞台上出丑。搏人一笑的。不是戏子又是什么?你说说看,他除了面孔长的漂亮点,能背两句台词,还有什么别的本事?啥都不会。吃青春饭,跟拆白党的小白脸没什么两样。你姐姐要是嫁给这种男人,我就是死了,也要从棺材里伸出手来,揪住他不放。”

关叁青说:“爸,你别说得那么吓人好不好?你跟我姐,为了这事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姐姐都二十二了,该嫁了。”

关肆国说:“我给你透个底,今年一定要把你姐的婚事给解决了。金城银行周老板的侄子……”

话音未落,忽然窗外响起哐当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的刺耳。

“小偷?”关叁青说着就拉开窗帘,朝外张望——

书房亮着灯,外面是花园,黑咕隆咚的看不清。关肆国就吆喝起来,喊管家的名字。

“老爷……”

“把灯打开,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是老爷。”

确有一件物体,四仰八叉地摔了下来,该物体乍看像人,仔细一看,还就是人。而且不是别人,就是舞台上那活蹦乱跳的“福尔摩斯”。

按照纸条上的约定,丁香从花园里搬来一架梯子,搁在小姐闺房的窗台下。晚上秦克翻过洋房的围墙,虽然围墙顶上插了一排锋利的碎玻璃,不过只要铺上一条破棉被,以秦克的身手就可轻易地翻越,这是洋房的唯一屏障,然后弓着腰像野猫一样穿过花园,来到乳白色的洋房下,找到梯子,爬上去学三声野猫叫,窗户就会打开,他只要跨进去,就可以享受一番风花雪月了。